商白也没办法在时候顾及其他人了,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想为什么进入背面世界,就必须面对这些人齐扫过来的目光。
这些匪徒中,虎三恕赫然在列。
他的旁边站着一个中年人,那中年人的身后又站着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那书生气息阴冷无比,比虎三恕更要令人忌惮。但最令商白感到震悚和无力的,还是那个中年人,对方的气息凶暴而且滚烫,炎炎如日轮横空,他深深意识到,对方哪怕只用一掌,都能轻松把他灭得渣都不剩。
那老丈跪在地上,呆呆看着旁边一具尸体,此时此刻,这些强人对他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他显然已经对“活着”没有了任何念想。
一片寂静。
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最后还是由虎三恕来打破:“哟,大兄弟。”他玩味地朝那边笑笑,“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而且居然在这个地方。”
时隔多年,商白终于再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以势压人。
不过那中年人并未针对于他,而是将目光轻飘飘移开,给了他喘息的机会,随后也是轻描淡写地道:“说不是流杀门做的,就不是,我们流杀门多使拳脚功夫,暂没有这样使剑的好手。”
老丈仍然呆呆木木的,表情似哭似笑,过了好久,他说:“事到如今……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这么多年,我只为一己之私,祸及他人,都是报应……报应。”
那中年人不再说话,书生上前一步,冷着脸,拂了拂袖子,也不知是怎么作为,那老丈佝偻的身躯就碰地一声砸在地上,仿佛失去了全部生机。
商白瞳孔一缩,明白继这老丈之后,就该轮着他了。可惜他连逃跑也没有机会,因为他清楚,一但有异动,那就是彻底的死了。
这种绝境他并不是第一次遇到,只是在成为恶罗之后,这种绝境已经很少再有。他明白自己必须拿出在九门中的那种疯狂和镇静,用那种最专注也最谨慎的态度,去死里求生。
虎三恕嘿嘿怪笑两声:“当初见我时,兄弟尚有几分血性,怎么今儿见了我大哥,就焉气儿了?可惜如今你再要归入我流杀门,别说总旗了,先吃半年牢饭再谈!”
书生嗤笑一声,显然看不起虎三恕的作为,但他什么也不多说,只站在中年人的阴影中,看着本分得很。
商白不答话,他全部注意力都在那中年人身上,一刻不敢松懈。
“牢饭倒可以免。”那人突然道。
他目光迅疾如电,锁住商白身后的少年,声音却温柔和缓,语速不紧不慢:“中品冰灵石,赎身钱。”
少年浑身颤抖,完全不能说话,他强忍愤怒和震恐,勉力维持站立的姿势,这才没有倒在地上。
“我是这流杀门的老刀把子,刀身已有,尚缺锋刃,所以,”慢条斯理地说完这一段,他突地长身暴起,一股沉郁霸道至极的恐怖灵压就全数降临在商白的背上,把他狠狠砸进地里去,动弹不得。
“锋刃,赎命钱。”
中年人的声音中带上愉悦。
商白只觉骨碎筋断,气血逆涌,两耳嗡嗡作响,眼前血红一片,这种痛苦,堪比九门地牢中的“填海”和“流沙”极刑,那种仿佛梦魇一样的绝望,又重新笼罩到他的头上,给他带来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如此阵仗之下,那少年再也坚持不住,双腿一软,眼前一黑,倒地昏死过去。商白不至于和这少年一样,他仍然保持着清醒,而且深切明白,要活着,就必须尽可能展现自己的能量。只有把握好欣赏和忌惮之间的那个度,才能争取更大的机会,所以他勉力仰起头,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
十息之后,他松开了意志,任自己昏迷过去。
满意之色恰在老刀把子的眼中成形。
边上的虎三恕目瞪口呆:“大哥,这就是一力降十会?那小子剑法极高超,在大哥手下却毫无还手之力,大哥!这一掌叫什么?我也要学!”
那人笑了一下,声音平和,带点喜悦:“就是之前教你的断山脊。”
“秋痕,你来说说,这小子怎么样?”不待虎三恕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身后,突然转了话题。
书生冷冷道:“仇某未见其手段,只说他的意志,算是平生罕见。不过观其修为,中规中矩,这种人最适合拿来用,也最适合拿来养。”
说罢,他退后半步,双手虚抱一下:“恭喜门主再添半臂。”
老刀把子又笑了笑:“半臂?”
“不尽然,”他指了指商白,笑容隐去,“不过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知道他使剑,我却是听说过的。”
“三儿说这人力量比他不过半成,却招式精妙,拿一把凡铁跟他斗了个旗鼓相当。我再细问他,却发现那招式也不算多精妙,皆是基础的刺、云、挑、抹、起、收,而他每一出招、变招、收招的时间都恰到好处,皆已臻至完美。”
他摇了摇头:“他们斗了多久?差不多六十息,在这样长的时间里,稍有一点差错,他就会死,可他没有。流畅,优美,仿佛游刃有余。正因为他一直持续的高度精准、毫无瑕疵的状态,所以才能有最后差点杀了三儿的结果。”
“这一切天资不能解释,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的战斗次数多到难以想象,把招数练成了本能,他才能如机器一样保持完美的水平。”
“所以我对于他展现出来的一切都留了一个心。你有没有发现,从被我镇压到昏迷,十二息,他计算得刚刚好,即使我有心理准备,也还是会为他的意志侧目,所以之后他放心倒下,因为他确定了我不会杀他。”
“秋痕,就连你也入了他的套,因为展现最适合拿来用,最适合拿来养的形象,就是他这样做的目的。”老刀把子又点了点头,“无差别的狠毒,对时机、利益、人心精准的把握,天资,勤奋,沉着,冷静……我想象不到。”
“我想象不到哪个门派可以有这样的实力,培养出这样的弟子。”
“我也想象不到,一个年轻人,要如何修行才能拥有这样的心智、经验、实力。”他勾起一个嘲讽的笑,摸了摸自己的虎口,那里有一道长疤,蜈蚣一样盘过他大半个掌心:“只有妖。”
“他的血液里有灵狐的味道。”
“三儿,你这次带回来的可不是什么肥羊,这是一只不错的狐妖,秋痕,收服他,我添的不是半臂,而是半翼。”
他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格外的沉稳而且富有节奏感。
但此时,气氛却有些奇怪,因为另外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书生自来傲气,除了这位谁也看不起,如今听了这一席话,只觉细思恐极,半晌没有言语。不过他心中更多的希望是,这都是假象,对方真实并不是如此厉害的角色。
老刀把子过去,扯下商白旁边少年握在手上的玉佩。
剩下的匪众迅速把两人抬起来,运去流杀门总坛的牢房中。
“秋痕,四日之后,你将他们两人带到我的场子上。三儿,那老头没有死,刚才我看见,他身上附着红色和金色的两道气运神芒,此人背后牵扯有两个大能,我们招惹上了。”
“你立刻把他送到云乡村,那里下午还有一场开灵测试,算是补救一部分气运,说不定能解救我们手下几个无辜的兄弟。”他说罢,身化灰色烟气,远遁而去。
书生站着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倒是虎三恕,他虽不明所以,但还是迅速执行,抄起老丈,飞速前往三百里开外的云乡村。
云乡村直通云光城,云光城的城主肖谨与他们流杀门素有来往,所以对于云乡村,他熟悉得很,是以不一会儿,村落篱笆和茅门就出现在他视野中。
“白老头儿!”虎三恕喊了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小孩儿探头探脑地跑出来,见是他,咧嘴一笑,欢喜道:“虎哥哥来了!白爷爷在仙师那里,暂时还没出来呢……你找他有事?”
虎三恕嘿嘿一笑,蒲扇似的大掌按在那小孩儿的“瓦片”头上,使劲儿揉了一下,道:“柱一,去把你家二子喊过来,这老头儿被我们伤了,昏迷不醒,还得麻烦白老头儿收留他一下。你们把他弄到白老头儿房里,嘿嘿……”
小孩儿欢喜地哎了一声,回头扯开嗓子喊:“柱二!柱二!快来帮忙!”
于是没过一会儿,一名稍小一些的男孩儿跑过来,看了他两个一眼,没多说什么,沉默地便去够那老丈的腰。
令人惊讶的是,他似乎天生怪力,一点不吃重,轻松便抗起老丈,一个人往村长的青砖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