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临城,付府正堂。
一名身形瘦削的青年,身着简单的黑袍,腹间趴着一只酣睡的小兽,坐在主位上。
他唯一的动作只是抚弄宠物的皮毛,但即使他的举止如此温柔无害,在场之人也绝不会忘记他之前的手段。毕竟象征层夜宫十殿尊主之一的狞恶miàn jù,此时还戴在他脸上。
付瑛江惨白着脸扑倒在地。她的兄长付瑛杰沉默地看着,像看一个死人,眼神冷漠且麻木。
“从一开始……我就应该想到的……恶罗,其实就是商白,对不对?”她还算是冷静,颤抖着捏出平日里清美的嗓音,不知是对自己的姿色自信还是怎么的,仍是意图勾起对方的怜惜。
她的样子实在显得很可怜,也很无辜,想必就是这种楚楚动人的姿态,让曾经的他为之犯傻。
不过他现在并不好这口。
“不对。”
他很轻描淡写地,将手从宠物脖子上挪开,心里开始计划她的死相。
白莲绿茶的套路,多是不谙世事的小年轻喜欢。他岁数不大,在这方面的见识却多,以前还能厌恶一下,现在只有止水似的漠然。
还是他好。
青年露出一个意味难言的笑容,然后又察觉到什么似的,赶紧掩去了,恢复到之前的温柔镇静。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恶罗是他,不是我,我就是商白。如果你们还没有听清楚,我可以再说一遍。”
他说:“我叫商白,参商的商,羊白的白。”
听到这样的话,别说付瑛江,就是付瑛杰也露出惊讶的神情:“恶罗王莫不是在说笑?她脑子不好使,若是您想要,尽管拿去就是了,何必开这样的玩笑?不知是何方神圣买了我们的命,若是您不介意,我愿出双倍的价钱来赎。”
青年笑着摇了摇头:“不,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付瑛杰不置可否,他的笃定不无道理。毕竟商白是个何其普通的人,而恶罗,谁人不知他的俊美足以颠倒众生,以至于需要一个獠鬼miàn jù来遮住半脸,以获得用实力证明自己的机会。
更何况……他不由暗笑,那商白天真得可以说是愚蠢,连他那mèi mèi都能将之玩弄于鼓掌,最是软弱可欺的了。恶罗却狡诈、肆意、强大,哪怕是在层夜宫这种地方,也硬生生打出来个尊主之位。此时顺着付瑛江的话,自认是商白,这简直是他这辈子听过最大的笑话。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因为我现在的心情很好。”青年说罢,面上的神情变了一变,这一次仍是在笑,可感觉却完全不同,十分自然喜悦,甚至充满了自豪感,还带一点别的意味。
“我说的‘他’实在很好,比这世界上任何人都要好,而且,还只对我好。我现在的模样,可以说都是他给我的。我穿着他的衣裳,戴着他的miàn jù,并不是以此来戏弄你们,而是每次给我出气,他都替我做好了一切,若我不这样,他的力气就白费了。”
付瑛杰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皱着眉头,以为这是什么隐秘,暗中记下这些话,想等以后琢磨。
“说到这里我才想起来了,我还应该感谢你们,不然,我怕是一辈子也遇不到那个人。”
将那早被被声音闹醒的小兽捧到怀中,他笑着继续道:“这小狐珍贵漂亮,较旁的多一条尾巴,而且灵慧非常,一点也不臭,寻常人捉到,必定占为己有,可‘他’不同。”
他脸上的笑容加深,仿佛要让人更具体地感受到他心中的甜蜜,但除了令人感觉毛骨悚然之外,并没有什么别的效果:“我说的那个‘他’,什么也没要,直接给了我。”
“我只想着这世上怎会有这样好的人,起先心里有些防备,还把他赶走。可到后来,我遇上野兽,他便出现杀之,取肉炙与我吃,我遭逢强人,他便出现杀之,护我慰我。就连我的仇家,也是他替我处理,若我实在生气,他还绑好人让我来出气。”
“不论我做什么,他都不会怪我,不论我遇到什么烦心事,他都可以解决,不论我变成什么模样,他都不离不弃,永远对我那样好……所以我说,他是这世上最聪明,最强大,最可爱的人。”
付瑛杰被他这一连串的话弄得昏头昏脑。
可付瑛江却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她脸上蓦然升起一种生气,这使得她的神情自然起来。
她从地上站起身,声线还算镇定:“我认同你的话,他实在很好,因为你说的那些,这世上除了他,谁也做不到。”
青年看向她,像是第一次认识她:“对,对,这太对了,我万没想到,你竟能成了我的知己。”
“我向旁人说起他时,那些个蠢猪烂泥竟齐道我是个疯子,还有的,竟将他看做女子,真叫我大为恼恨。”他动作轻柔,抚摸那只小狐,眼神多情得似乎能滴下水来。
女子见这话奏效,暗道,可惜了这张脸,如此好颜色却是个神经病。
但她明面上却因以为自己把握到了整个事情的重点,继续道:“只是他们从未见过‘他’,所以才不信你,你能和那个人同时出现吗?你不能,所以,‘他’一直因为你被别人误解。”
她的心跳现已平定,准备好接下来的言语,以防这疯子立刻发怒,不给她施展的机会。
可她没想到这人竟十分认同,而且十分惆怅忧郁地点了点头:“我现在确信你是那万中无一懂我的人了,怪不得,我之前会喜欢你。”
“他们都不知道,其实我一直很愧疚。”他神色显得古怪而又脆弱。
“他总有一天会受够这样的状况的,他会离开我的。可我却不知道怎么办……”
付瑛江听到他这样说,简直要彻底放下心来。
这一刻,她又有了一些底气,因为现在,十殿尊主恶罗王对她来说,只不过是一个人格分裂,爱上了自己的神经病。
“何必呢,只要你愿意给‘他’一具身体,不就都解决了吗?”她镇定地道,打算顺着对方说下去。
对方皱起眉头,似乎在思考这个话的可靠性。
这给了她鼓励:“可是这世上哪一个人的身体配得上‘他’呢?只有你,只要你把自己的身体让出来……”
听到这里,青年的眉头却越皱越深,最后干脆打断了她。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这样很好,永远不会有误会,永远心意相通……”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在挑拨我们,叫我发现了。”
他用一种奇怪的声调,重复着这句话。
付瑛江感觉事情和她所想的又有不同,这个预感的确没错,因为接下来他的话,别说付瑛杰了,连她也听不懂了。
“那你可以去死了。”
这个青年说着说着,神情忽然变得极为冷漠,露出她前不久才见过的、锐意的眼神,和凉薄邪肆的笑容。
付瑛江只觉得对方露出来的尖锐虎牙,在那笑容的衬托下,比之前的任何时候还要阴森。
“你这不知所谓的东西,竟给他说这些蠢话。”
他冷笑着,脚步声极有节奏:“又想让他去跳崖么?”
在那连续的响动里,随着一声闷哼,突然出现了一个轻轻的撞击声。
然后一切声响都在此时戛然而止。
付瑛江承受不住这种心理施压,猛一回头,只发现付瑛杰已死得不能再死,而她甚至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出手的。
青年鬼魅一般走到她跟前,挑起她的下巴,然后捏住她的下颔。
作为一个相貌出众的女人,她还从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疼痛,骨头仿佛已经碎裂一样,如果不是害怕倒下去就再也醒不过来,她真想现在就昏厥过去。
“啧。”
对方说罢,突然地沉默了一下,随后才继续道:“别试图搞这些小动作。放心,我先不杀你,他要耍着你玩玩,我怎么会不答应……”
随后不久,付瑛江感到脸颊一松,不由一屁股跌坐在地,待她平复过来,却发现那人早已不见了。
她竟从这个疯子手底下活了?
付瑛江怔怔地想着,看到没流出一丝血液,就莫名其妙死掉的兄长的尸体时,心里突然为自己xìng yùn而生出窃喜。可是这时,一道锐意到了极点的剑气不知从何处斩来,突然降临在她的脖子上。
她登时身首异处,死相极为可怖,比她兄长还不如。
却是之前那青年去而复返,停在她尸身前面,冷冷淡淡地说:“我会留着你?”
他低低笑着,温柔得近乎缱绻。
“我对他那么说,是不想让他觉得我不够‘善良’,傻瓜。”
青年蹲下来,拍了拍她的脑袋,用一种说不出是什么样的眼神,看了她好久,这才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