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拜访董仲真可谓白来了,上山下山,内心悬石从未放下。此时又胸怀疑虑困扰下山至一小亭中,双手互入袖口取暖,站立凝望,直至身后传来一人言语:
“无心赏景,却要相对而立,想来不是董大人赏景,倒是这山中梅景在赏您吧。”
闻声转身,见王远庆微笑伫立,左手背后,右手托一坛酒,便作揖行礼:“原来是王大人,方才不见大人您,便独自想些事而已,失态了!”
王元庆左手捋须:“哪里哪里,董大人请坐。”
两人就着亭内一四方石桌围而对坐,王元庆动作利落,将两瓷杯各分放至两人前,斟好酒,见董仲眼盯着酒杯疑惑不解便道:
“上好的女儿红,御寒再好不过。董仲大人疑惑这酒是怎么来的吧?”
董仲正眼接言:“不愧是太子殿下第一谋士,果然明察秋毫。”
王元庆独自倒好酒,一饮而尽:“呵呵!不敢当。有疑便解,有难便消,无论圣贤布衣,人生不就是面对问题嘛。这寒山寺乃佛家清修圣地,水泄不通,怎奈也抵御不了俗世铜臭侵扰。这山下寺外卖香火纸钱的小贩,哪一个赚的不是善男信女的钱财呢?这寺内更不乏酒肉穿肠过者。所以,董大人,世间烦扰的不只您一人呐。”说罢又再次斟好自己酒杯,此次却与董仲碰出声响。
饮毕,董仲主动提坛斟酒:
“如此说来,王大人也有自己困惑喽?”
“当然”
“那让董某也来猜猜吧。你我同朝为官,可以说是各为其主,御律卫专对陛下负责,而您又是当朝太子殿下身旁第一红人,再想想前些日发生的事,大人您想从我这知道些什么?”
“董大人爽快!酒未三巡便天窗大开。你我不存在各为其主的说法,天下只有一个主,那便是陛下,只不过你我职责不同罢了。”接着两人又对碰干了一杯
“哈哈哈哈!王大人果然是王大人啊!先是卖我人情见了元济大师,现在又是分享佳酿。请问吧,但凡不触犯卫规,董某知无不言。”
从远处看,两人只在饮酒交谈,不到一刻便草草结束,收好空坛酒杯,各自分道下山。
……
正是:
美景难净功名心,
一入宦海利禄争。
世人不晓路难行,
只道金榜题名时。
……
腊月二十八日,春节休沐,至十五开朝。
文静乐坏了,一早看西门无双身体无恙,拉着宇文少芜上街赶年货,四坊街离清竹小院不远,宇文少芜不情愿,心想这小丫头无非是让自己来给她讲价买货、提货的。到了一处卖饰品的,宇文少芜百无聊赖离二三丈远四处闲看,瞥见文静仔细在兴奋挑看那些饰品,摸着一对耳环反复看了许久,如获珍宝一般。
宇文少芜这才想起西门无双出门前偷偷交待自己,文静长大了,看着她有什么喜欢的给她买些。便抱着手缓缓走到摊前,假意看看饰品,再看看文静那入迷样,问了那小贩:
“老板娘,这个多少钱?”
“三十文,快过年了,买一对吧!”
宇文少芜笑笑问文静:“喜欢吗?”
谁知反应过来的文静摇摇头,触电般放下耳环,双手提起置于地下一大兜年货塞到宇文少芜胸前,顾自扬长而去。宇文少芜本想放下年货偷偷买好,正欲掏钱时见一队人马风尘仆仆从后而来,二十余人左右,似入无人之境一般,眼看就要撞上没注意的文静,原地弹飞腾空,双脚双击使团带队人马头,红色烈马惨叫倒地。随即连贯右手环抱文静闪到了一旁安全处。
马队有些混乱,内中一人操着塞外口音:
“大胆!找死!”
文静脸都吓青了,宇文少芜看文静没有伤着,正色厉声:
“我大晋京都,天子脚下,容不得你们高鄂人放肆!”
其余人纷纷欲抽刀,却有一人制止,想来定是主事人,侧头对那些人用外语:
“汉人要过春节了,这个时候不要闹事。”
转又用塞外口音汉语抱拳对宇文少芜:
“误会了,后会有期。”
带队人马收拾整齐后继续出发,那人走时用眼神特意盯了宇文少芜,好似要记住一般,宇文少芜也以冷眼回击。而这一切全被在场不远处一位公子看见了。
那位公子走到方才文静看饰品的摊前:
“老板娘,请问方才那位姑娘看的是哪样饰品?”
……
有惊无险,宇文少芜再次确认文静无伤后,回原处取年货,却似乎忘了什么事。与文静一起,稍稍整理衣衫准备去下一处,冷不防背后肩部各自被人一拍,急剧回头,两rén miàn露惊喜,宇文少芜:
“哎!华少堂主,您什么时候进京的?”
“你认得我?还以为你仅是四体发达而已。”
“认得认得,早年和老阁主少阁主一起游历时去过昆仑山,您忘了”
“我怎么可能忘了。方才场面真是精彩啊。”
“文静差点受伤了您还不出手相助,只看热闹”宇文少芜有些埋怨道
“哎呀,你要是连文静都保护不了,你们少阁主可真就带错人进京了。”
一旁文静欣喜无比,刚发生的事全抛在脑后,不停用手比划给宇文少芜看
“看吧,这就是人和人的差别。知…道…了…。”转又对华玉白:
“少堂主,文静让我问您有什么想吃的没,她买回去好给您做”,语速聊赖,如背诗般。
“这就是文静吧,几年不见,出落成漂亮大姑娘啦”
文静腼腆低头甜笑。
西门无双一早起来看天气还好,焚香烧茶,一盆炭火燃得正好。书看久了,坐麻了,便不时起身到密室内看看那些各处消息归类而成的几大柜案卷,借以盘思梳理脑中谋略。缜密了,合理了方安心。这会在密室内一桌前坐下,从抽屉内抽出了几封书信,轻吹浮尘,已是很久没挪动过。
随意抽出其中一封,落款‘上官小小’,摊开笺纸,一手蝇头小楷映入眼帘,字迹极其秀美,内抄一首唐朝崔护《题都城南庄》:
--rén miàn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去年今日此门中,rén miàn桃花相映红。
rén miàn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自家父告知血海深仇家门事后,一边儿女情愫与一边fù chóu权利时常在胸中对碰,真相把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带走了,换来的是与书信那头伊人联系日渐减少。想想上一封收信已是半年之前,而此信也再未寄出。动容深思,好似屋外传来声响,便及时收好书信,稳步出密室。
原来是下人刘婶来加水翻碳的,这才觉自己已在室内待了好久。
“少阁主,文静姑娘她们出去了,午饭等她们回来再做吧”
“好的,刘婶,您忙您的去吧。”
“是,少阁主,我就在后院,有事您叫我。”
西门无双点头微笑为应,旋即又盘腿席地,烤火阅读。
不知过了多久,迷糊中,西门无双左手捏拳撑住脑袋左斜靠在斜椅上眯着了,右手的书卷也渐渐滑落指尖,仿佛看见那张春风化雨般温暖的笑脸在喊着,如天籁之音:
“无双哥哥,无双哥哥,呵呵!我要抓到你啦。”
尔后伴随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下子抱住了自己,而自己也自觉搂住,被一晃惊醒才发觉是文静,文静兴奋转为欢欣,因日久天长相处并未生出尴尬。文静立马又不停比划,比出一个手煽扇子的公子模样,手指门外,西门无双含笑责备:
“知道啦,有贵客来访嘛。”
紧接着是双手抱着一大堆年货在胸前以致发音有碍的宇文少芜,东西没放好便喊:
“少阁主,华少堂主来了。”
人未到声先行,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华玉白带着大晋西部口音进来了:
“我说,本来想让这出场有些排场神秘,你们两个硬是给叨没了,失败!”
西门无双边笑边洗杯倒茶“知道是你,方才文静比划过了。来,文静,再比给他看看,呵呵。”待华玉白坐好时茶水已倒好推至其前:“你来京好几天了,现在才拜访,迟了吧?”
“还真别说,是来京好几天了,霁先生写的信家父已收到,到京先是去坟上祭拜了老阁主,这才得功夫来看你呀!”说时自来熟般伸手拉过西门无双左手便开始把起脉来:
“嗯!不错,最近调理得还好,文静的功劳。”而后独自又折身往后堂给老阁主灵牌上香。宇文少芜见缝进言:
“少阁主,高鄂国使团进京了。”
“密切关注,鼠狼这个时候来,绝不是拜年这么简单。”
“是。”说罢协助西门无双理好袖口,文静将年货归好到后院也回到堂屋内,娴熟走到西门无双旁下蹲,从杯中掏出一对东西,是自己绣的耳套,三两下给西门无双套好。
“文静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个玩意,太夸张了吧”宇文少芜插言
“这个白天有火就不戴了,晚上再用好吧,谢谢”说罢将那对耳套取下收好,正好华玉白也从后堂出来了:
“哟,刚好,快过年了,你们都在,来来来。今年呢红包就没有了,不过我给你们都准备了礼品,就当是红包吧。”西门无双笑而不语,反倒是其余两人都用期待眼神锁住华沧海:
“来,这是给你们少阁主的。”
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瓶,青花瓷葫芦型瓶身,红布团为盖。
“这是给文静的。”
红布包的一小饰品盒,文静打开一看,欣喜若狂,正是那对耳环。
“这个呢是给刘婶的。对了,刘婶呢?”
宇文少芜越发激动:“哇!刘婶都有哇,刘婶在后院呢”。华玉白将那一踏药贴递给文静:
“这是本少爷亲自调配的,送刘婶最实用不过了。”
西门无双对着文静:“去后院帮刘婶忙吧,备好饭菜,今天华少堂主在这一起用午饭。”
文静含笑收好药贴起身去了。
西门无双再次给其添好茶水,便问起来:
“老堂主近来身体无恙吧?”
“那还用说,越老越顽童了,送你这药就是家父亲自调配的,都不许我沾手。”
两人对饮香茗,竟聊起了家常来,旁若无人,这下轮到宇文少芜慌了:
“不是,这华少堂主,我…的…?那个,人人有份的”
西门无双偷笑起来。华沧海醒悟:“啊,宇文护卫,出门急了,没想到送你什么合适的。”
宇文少芜瞪大双眼:“合着半天我是多余的?”
“要送你的这件礼物有点大,明王有一对日月宝剑,我让他送你一柄,下个月。”
“不是吧,不信,捉弄人。肯定是在外面藏起来了,我找找去”说完起身出门而去。
两人先是假意正色饮茶,待宇文少芜出去一会后,相视忍不住大笑。
……
茶过三巡,屋外又开始雪花徐徐飘下。
“上官姑娘给我信,说很久没联系到你了。”
西门无双闻罢起身至正门前,凝望着那飘雪小院,正似一幅山水画描绘中,小竹渐渐被隐瞒:
“有些事一旦开始便无法回头,不联系也未必就是坏事,时间会让她记住我只不是过是她生命中一个过客而已。”
“这么铁石心肠呐,我看没必要吧。”
西门无双转身:“应玄你应当知道,连累了上官家那是什么后果。”
华玉白也起身背对:“你做事自有你的道理,作为朋友我也只是劝你一劝,并不奢望能劝出个什么成果来。我们百草堂济世救人,有些人尚且难违天数无法救活。人心的事我不懂,也没有能力来懂更多。”
“应玄,谢谢你!”
“谢什么?谢我连你体内幻花毒也解不了?还是谢我多管闲事?”语中略带气愤。
西门无双见状,低头转身至其身后,伸手抚其右手臂:
“摊上我这种朋友,真难为你。若有来生,什么也不干,一壶酒,两个人,鼓瑟吹笙,游遍五湖四海。”不再言语,对饮两无言。
为解冷场,又是华玉白开口:
“太子的事下一步怎么办?”
“整个京城想来只有你确认是我安排的。没错,这只是个开端,有些事往往猜得出开始,却猜不中结尾。只得说顺应天道而为,制胜把握更大些,毕竟世事无绝对。”接着:
“开年太子定会南下执行国策去了,‘两改两增’国策利国利民,若真在南方推行得当,试点推开,我不会阻碍,再者谁阻碍谁便是千秋罪人。眼下问题关键是陛下根本不关心什么民心,说白了就是捞得钱给朝廷用,不管那钱是来自富商还是贫民,至于根本的土地兼并、贪墨腐化、军队涣散等病因却讳疾忌医,结局也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再看朝内,成王明王所谓智慧用在了争宠夺嫡上。大晋外不能御强敌,内不能革积弊。民间力量再大也不过杯水车薪,这也就是我不得不卷入朝局fù chóu的原因。”
华玉白无心再饮茶:“都说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这世道人心难道就变成这样,成王明王这是怎么了?算了,不管这些,我治病救人还忙不过来呢。”
当日一应人在清竹小院一同用了顿便饭,华沧海回京中百草堂分堂。
明王府:
刑部秦明来报如何处置那个刺客和刘春,明王这些天都在忙于年底走动,拉拢巩固党派力量,钻营向晋帝献礼,无暇顾及这些,要不是今日奏明来报倒真是忘了:
“刘春一无所知,不过是太子利用的一卒子,那名刺客更是件工具而已。没什么问题按刑部章程走便是。现在这两个人死不死,什么时候死根本没人在意。”
“回禀明王,那是不是要知会成王一声?”
“那个不用,刘春本是其府上管事,像这种吃里爬外的东西,就别去心烦成王了。”
“是,微臣知道了。”
“这太子也是,玩什么留一手,作茧自缚被父皇关进了东宫,哼!这年怕是过不好喽。”
高鄂使团到京后直接住进了外使宫,让外使通报求见晋帝等待回音,一伙人便开始在馆内商议起来,为首一人一看便是当天在四坊街冲撞宇文少芜那人:
“汉人只知道过年,连百姓死活都不管,看来晋国气数将尽了。既然这样,这些天我们都给他弄点事情,我们也学晋国人爱看热闹的毛病看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