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立春(引蛇出洞)
是夜,徐捕头领手下两名得力捕快潜伏于成王府府外巷口,亥时过一刻,管事刘春出成王府后大门,左右顾看无人跟踪,便径直往自家刘家巷去了。进自家屋后迅速关门上锁,刘妻神色慌张,递来一碗热茶水:
“你最近总是这样神神秘秘,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快速喝干那碗茶水,丝毫不讲究般用袖口擦嘴:“来,先坐下,听我慢慢跟你说”。夫妻二人于屋中方桌各一边坐好,犹豫片刻,刘春开了口:
“记住,往后我不在了,家中得全靠你一人了。夫妻一场,日后若是改嫁,记得找寻个好些的人家。家中吃穿用度我已安排妥当,定可保你们日后衣食无忧。”
只见刘妻一旁双手紧撺住丈夫之手,低头不语,渐渐抽噎吞泪。
窗外早已跟踪而至的徐捕头已将对话信息全部记下,待到时候差不多,叩门而入拿人。好在刘春似乎早有准备,无任何反抗。京兆尹府地牢内,因案情紧急,连夜审讯:
“刘春,说吧,此事何人指使?”徐捕头问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徐捕头逮我个正着,想必你们能找到我,早就有查案方向了吧!不然也不会无故抓我。”刘春弱弱道
“别故弄玄虚,你顶多也就是一个成王府管事的。”徐捕头凑近其耳旁,加重语音:“成王保不了你!这些事个中要害,不用我多说吧”
刘春收回那双望着徐仲夏的双眼,缓缓转视他处“不用谁保啦,事已至此,烦劳取纸笔来,我保证给的一定是你们想要的。”
此时一手下捕快迅速入内,至徐仲夏耳旁用手遮掩轻语。随即命人取来笔墨纸砚,转身出牢房进另一个牢房,拱手作揖:
“见过大人”
王之徐罢罢手道“如何?”
“很是顺利,口供正在书写中。只是,这事好像内有蹊跷,想必定是另有隐情,不如……”
王之徐打断:“徐捕头!本官上次的话你当耳旁风了么?等拿到口供再说,切勿再节外生枝。”
徐仲夏支吾低头:“是,大人”
晋帝育有四子,长幼次序:太子武建昰、成王武建佶、明王武建祐、庄王武建德。四皇子庄王于战乱中遇难,时年尚幼,尸骨无存。是为晋帝最赏识喜爱皇儿,自幼聪慧过人,三岁便可熟读四书五经,八岁可作文,九岁写诗,是晋帝心中一块永远心病,满朝文武及后宫嘴中,庄王皆是禁忌。晋帝年过半百,起初为防太子权重,扶植成王与明王以维持朝局平衡,深信三足之鼎最为稳固之道理。事实上,三股势力中太子依旧最重。
――成王府。
午时刚过,一台八人大娇行至成王府正大门前,下来一位衣着皇族服饰男子,成王府一下人见状正要入内通报,被此人止住,只得两侧下跪行礼。径直入内,至书房处叩门,未等应答推门而入。
成王抬起头,放下手中中豪笔,脸上推笑:
“哦!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让我这个素日难得一见的皇弟亲自登门,呵呵”
四顾无人,转身关好门:“皇兄得学会苦中作乐啊,这大白天的既无歌舞,也无酒乐,反倒自己一人关在书房中用功”。
“好,良言一句,这寒冬也不觉着怎么冷了。来啊,看茶!”从案桌走下,至炭火盆旁一同烤火。等至热茶端到,分别举杯轻呷,对视一笑,待下人退出关好门后:
“皇兄,如若没猜错,这是峨眉山的雪芽吧?”闻了闻,又抿了一口问道
“果然嘴够刁,去年供品,现在还剩些,你若喜欢走的时候拿些便是。建祐,这大白天的,来兄长这喝茶,有人要是知道会不高兴吧!”
明王一副胸有成竹样,轻轻放下茶杯,笑道:“这皇兄就多虑了吧,我要是晚上来,眼线发现,这‘没什么’都得成‘有什么’了。相反,大白天大摇大摆,光明正大地来,反倒容易消除疑心嘛”
“来,喝茶。”又再次放下茶杯:“建祐你进步神速啊!呵呵!这茶呢,不急,咱们慢慢喝。建祐你今天来……”成王话未说完,明王插话道:
“联盟。”眼神坚定如铁
成王反应不及:“联盟!?”
“月初那三件大案皇兄应该都听说了吧?”
“那是自然,街头巷尾传遍了,岂有不知的道理?怎的,和你说的有关联?”
“皇兄啊,父皇真是……”明王带笑摇头:“父皇制衡之道,我们本就是没有用的棋子。制衡初衷难达成,反倒给太子添堵,登基之日,就是你我命丧之时,父皇到底能保我们多久呢。我怀疑月初那些事,就是给有些人故意挖的坑。等着跳的,不是皇兄你就是我。”
成王假意附应:“言重了!手足之情总还在的,不会的”
“是,开始是手足,可能还留些情面。要是到了君臣那日,恐怕就没那么好说了”
相对两无言,再怎么至味香茶也不能吸引成王明王,杯中茶冷,碳盆时不时有碳火星向上冲,也不时发出木制碳‘噼噼啪啪’声。
大雪终于停了。文茗山一片苍茫,北风仍余力尚足,千里皎洁,最应让人忘却世间纷繁与乱耳尘世,但这一切不适用于西门无双,望着东偏南京都方向,那些谋划已久,不知用‘国恨’还是‘家仇’来形容才确切的无名火与体内奇毒交杂,令这个少年负重不堪。转身唤来门童:
“先生有何吩咐?”
“速去请总执事质恒、财事刘玺、礼事元狩、户事安靓到一味堂,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是,先生”。小门童礼毕退出。
总执事总理阁内一切大小事务,只对阁主及少阁主禀报。
财事专理阁内财事吃穿用度。管理进、缴、存、该,掌管文茗阁经济huó dòng。
礼事专理对外gōng guān事务及内部规矩。
户事专理阁内人员打理。
一味堂专用于商讨内外各类大事,一般杂事小事只需上报至总执事即可,而今日特召一味堂,几位理事在快速步行往一味堂途中闲谈,想必定是有大事发生。行事效率之高,当西门无双收拾好心态仪容,移步至一味堂时,人已全部齐聚。
见到西门无双神色憔悴,质恒先发了问:“少阁主,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西门无双暂时克制悲伤,缓缓将那封丧报从袖口取出递与质恒。进而宣布:“老阁主在京逝世了。”
所有人一言不发,却不难从表情上看出悲伤,只是刻意忍住未表现,担心触及西门无双更难过而已。最终还是质恒克制不住,将脸侧向无人一边,左手捂眼,哭声大震。这不哭还好,一哭其余几人也暗自流泪,包括西门无双,但他没有制止,等稍缓和后,开始安排事务:
“我不日就要进京。”
“少阁主,我要亲自把义父接回家”质恒说完,个个均同样要求。
“老阁主性情各位都了解,不再多言,遵从老阁主遗志,也可视为尽孝。”西门无双言毕,无人再多言。
“文茗阁可以没有我西门无双,不可一日无质恒。”转又面对质恒道:“质恒,我走后,阁内一切大小事务就靠你了。简设灵堂于阁内,记住,一切从简。个中细节和霁先生商议”
“是,少阁主”
转又对元狩:“元狩,我走后,信息渠道得着手分移至京中,待住处定下后会立刻通知于你”
“遵命,少阁主!”
“对了,和乌会长那边联络得怎么样?”
“早已按少阁主吩咐bàn lǐ妥当,到京中自会有人接应安排,请少阁主放心。”元狩答道。
“那就好。此去京都,所为之事凶险异常,稍有不慎,定会殃及文茗阁,今后万不得已,阁中大小事少上报为好。即便非上报不可也切记使用隐密通道。”众人随声咐应。
及至集会结束,众人出一味堂,西门无双最后,见一人跪于门口。
此人文茗阁护卫宇文少芫,字阮生,武艺精湛。自幼双亲于战乱中丧亡,被文茗阁收养,待老阁主如父,待西门无双如兄。“阮生,你这是为何?”
“我从医女那听说先生要进京,请先生无论如何也要带上我。若先生不同意,我便长跪这不起来”
西门无双长叹一声后:“也罢,你去告诉医女,我们明日出发”
片刻未反应过来,宇文少芫欣喜:“是,先生,谢谢先生!”言毕礼毕迅速扬长而去。翌日,一驾双马双轮马车由文茗山而下,车内一男一女,车外驾车一男,总计三人,驶向京都官道。文茗山位于永、通、顺、京州四州交界处,距京都太康城十日路程,如若天气晴好,途中无阻碍,六七日也可到达,不算远。而现是寒冬,宇文少芫为保安全不觉降下车速。
随行医女文静是自老阁主得知西门无双体内奇毒难解后,专派一人照顾其病情及起居的,是为最可靠信任人手之一。西门无双由于习惯使然,向来直呼其姓名‘文静’,文静则随其他人称‘先生’,一路不停打比手势询问西门无双身体状况,西门无双总会意含笑回应。
东宫。
一下人入内通报:“禀报殿下,京兆府尹王之徐求见。”
“让他进来吧。”下人得令退出。太子站起背手踱步:“这个王之徐,平日素来与本宫少有往来,今日怎么会来求见呢,莫非发现什么端倪了嘛?”
在场另有一人,姓王名元庆,字宇清,东宫幕僚,太子心腹。太子诸多谋划行动皆出自此人手笔,阴狠毒辣。见太子发言,思索片刻接言道:
“王之徐何许人也,京兆府尹这样一个难干的差事他都能干这把年纪。殿下,还是等他来看看怎么说吧。”
“都怪本宫以前没注意到他。父皇现在年老多疑,王之徐到这儿来,父皇不会多想吧?”
“不会,他私下里偷偷来那才说不清。眼线来报,明王前些日子也去了成王府。”
“嗯,说的也是”
“再者说,如若来者不善,他去刑部或直接报陛下便可。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好消息”
正说间,见王之徐身影已在门外数十步,太子归正座坐好。王之徐入内参拜:
“微臣参见殿下”
“本宫向来不喜欢繁文缛节,王大人请坐吧。”
起身后又向王元庆行了见面礼,入座整理衣冠。待下人上好茶,太子也不急追问。猜想到可能带来是好消息,对人也便热情大度许多,什么不讲繁文缛节,上茶待人,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是不可能做得出来的,自大加上老练已让他练就以不同言语对对待不同人了。假若事先得知今日带来的是坏消息,立马君臣朝纲,礼法纪律。
“这大冷天的,王大人来这东宫,想必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殿下,微臣不敢。平日不敢往来,那是因为殿下日理万机,不敢烦扰”
……
交待王之徐比对好谈话要点后,王之徐便离开东宫。“你对刚才王之徐的话怎么看?”太子又重新站起踱步问王元庆道。
王元庆同样起身至太子身后:“我看他心里是清楚的,到时在陛下那殿下可得为他说说话了。”
“嗯。人贵自知,现在这个时候尤其注意,父皇恩宠不减,两个亲王不枉动便是最好,皇位迟早是本宫的。往后行事不可过于张扬,再者也没听说他和何人结党过,说说情也倒没什么”说罢又扫了一眼那张誊抄的供纸。
“殿下,宇清以为,防人之心,要是……”欲言又止。
太子转头直视其面:“嗯?要是什么?”
“没什么,宇清多虑了。”
“本宫要的就是你这个多虑,但说无妨。”
“是,殿下。要是两位皇子联手呢?”
太子眉间成川,喃喃自语:“这个本宫倒是没想过,他们两个真要是联起手来,不违了父皇初衷么?所以也便没多往这方向想,最近朝堂议事也没见他们协同对抗我。你多注意,一有风吹草动立马上报”
“是!殿下”
待王元庆退下,帐帘后一人拨帘而入,走到太子身后行礼,这是太子妃余氏,太子急忙将供纸叠好收入袖中:
“方才对话你都听到了?”
“殿下,不瞒殿下,臣妾听到了。有些话臣妾本不想说,也不该说,可为了殿下着想,臣妾也不得不说。”
太子不动声色:“你想说什么?”
“对建佶、建祐他们能手下留情还是以手足之情为重吧!”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别看本宫现在是太子,父皇也恩宠,稍有不慎,那两个你所谓的‘手足’便会趁机而入。通往权力的大门从来就是由虚伪和鲜血铺就的,本宫这样做就是为了保证事不生变”
余氏欲止又言:“是,殿下自能运筹帷幄,臣妾担心多余。只是丹药还是少食用些为好。”
“妇人之见,本宫之事你还是少参和。一想起建佶那张阴郁的脸,他以为玩的那套韬光养晦本宫不知吗?还有建祐,一副乐观派,可何曾见他们两个来走动过?不都是在等本宫出错,他们好顺势而为、取而代之吗?不过碍着父皇,不然本宫一个也不会放过。”
余氏不再多言,行礼毕便入内帏了。
时至傍晚,夕阳西下。皇城浩大,气象万千,皇宫内一处宫殿高廊上,一位老态龙钟,双鬓斑白老者背手面向夕阳而立,像是在欣赏风景,又像是心有所思,这便是晋帝。一旁是内侍监总管太监陈冉,不停在提示晋帝保重龙体,入内避寒避风。
“陈冉,你看这大冷天的,难得有这样美景吧。”说罢转头看看陈冉
“回陛下,确实难得,祥瑞之兆啊。不过老奴没有心思欣赏这美景”
“嗯?心思不在这?那在哪呢?”
“老奴只担心陛下龙体欠安,还是尽早入殿内吧。不然受了风寒,老奴便成罪人了。”
晋帝笑笑用食指指了指其脸:“你看看你,难得这样美景你也要奚落朕吗?”
陈冉担惊下跪道:“老奴知罪,老奴不敢!”
“起来吧!说说你也不行嘛”见陈冉起身,笑笑又看向夕阳方向:“你看,风从那边过来了。”过片刻又道:“对了,太子最近都在忙什么呢?”
“回陛下,太子那边正常理政,没有什么特别消息。”
“是啊,朕老了。本来让建佶建祐一起上朝议政,为的是激励太子,当然也是看看哪个孩子更有本事些。可朕皇子毕竟不多,也不希望他们三兄弟争斗得太过,现在这种状况朕倒也还满意,先看看吧。”
“陛下,常言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三位皇子各有所长,相同之处在于都忠勇仁孝,这是陛下福分,想必他们也一定能理解陛下一片苦心的”
晋帝又转过头看看陈冉,正视其双眼:“什么话到了你嘴里都变了味。呵呵,你呀你呀,老而不死是为贼,苍鬤老贼。”
陈冉含笑应:“陛下责备的是”
“想当年诸葛卧龙骂王朗用的就是这‘苍鬤老贼’,气得他翻身落马、吐血而亡呐。你倒好,什么事都没有。”“对了,太子最近还有没有在弄那些丹药?”
“嗯……?”
“支支吾吾干什么?还说你是老贼,朕不难为你,那些求仙问道之事朕向来弄不准,也不知是好是坏。你有时机跟他说说,叫他适可而止,就说是朕让你说的,毕竟是药几分毒。算了,还是朕有机会自己跟他说吧”
“是,陛下”
“听你的,回殿吧。”
陈冉搀扶着晋帝回了殿中,看步履蹒跚,晋帝更像这西下夕阳,反倒年纪更大的陈冉更矫健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