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谷到家时已是午夜两点,解开领结,他颓然倒进沙发里,桌子上还有半杯早上喝下的橘子汁,比月光更澄澈。
不是不抽烟,而是哲谷不喜欢。他觉得靠尼古丁来舒压是一件很没水准的事情,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哲谷没有一丝困意,只是裤子稍微一斜,半包开过封的烟盒就落到沙发里,火苗短暂照亮了这间屋子,哲谷吐出长长一股烟气,在黑夜里。
关于樂土藩的一切都像张网,里面的每个角色都拽着一根丝,黑川也好,大胡子叔叔也罢,一根根透明的丝线把哲谷编织其中。
那夜之后,他再也没见过那种黄绒制黑斗篷,所有人都在瞒,甚至是父亲。
哲谷在cbs培训期间报道过体育新闻,每当人类向9秒50发起冲击的时候,运动员包括观众的肾上腺素都疯狂飙升,哲谷感受过那种气氛,近乎是传教。400多年前,一位叫hines的百米运动员打破“人类无法跑进十秒”的论断。后来的四百年,百米极限一次次被后起之秀刷新,最终也来到了9秒50前,这个数字已然是人体的生理极限了。
哲谷冷冷呼了口烟,突然间想笑,人体的极限么…
那种东西在黄绒制黑斗篷面前就是个笑话。哲谷不信任何“超自然”的实例,可这种伪科学却在樂土藩真实地上演了…
每每想起卡希尔神父那双纯粹的红眸,哲谷就想逃到世界最远的尽头,只的新闻车还没来,哲谷代表的cbs是第一家到场的新闻机构。犯罪现场在六巷深处,救护车在这停了很久,已经熄了警笛。
救护车旁边围了很多医护人员,一个双眼红肿的女人正靠在车上,哲谷理解那种绝望…嗯,在九年前。
亲戚们陆续赶来,也陆续加入许多哭声,整个现场悲戚弥漫。哲谷看见一个还穿着高中校服的男生忧心忡忡地跑进巷口,只是看到外面围着的警车和新闻车,男生就松开背包“扑通”跪坐到地上。堂堂七尺的大男儿,居然是一边哭一边跪着进家门的,而警方的阻拦虽然不近人情,却合乎法理。
哲谷出示了cbs工作证,和老黄一起进到弥漫着血腥气味的犯罪现场。那具可怜的大体暴尸在客厅中央,整个墙壁上都溅满了触目惊心的血迹。
“我的天老爷。”老黄嘘声惊呼。
就像一种不约而同,在场的工作人员除开必要的低声交流,其他时候都是心情沉重且安静的,仿佛轻微的工具移动都会惊扰亡者。
“不是‘红瞳碎尸案’么。”哲谷在cbs训练营时已经习惯了各种现场,他发现这具大体虽然被凶手开膛破肚取走了心脏,但双眼的地方只是挖空,并没有填充上红色玻璃珠。
“说不准。”李警长小声摇了摇头,他是哲谷的老相识了。当哲谷还是实习记者的时候,就没少在警政厅烦着李警长。因为中年发福的缘故,他的zhì fú总是紧绷绷的。
“取走心脏,挖空双眼,的确符合‘红瞳碎尸案’被害人的大部分特征,只是少了两颗玻璃珠罢了。也可能是凶手没有时间,这具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刚断气二十多分钟。”
老黄已经得到现场允许,开始摆弄摄影机工作了。而哲谷和靠在墙边的年轻法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得到了浓浓的惊骇。
“小谷你来一下…”李警长拉着哲谷出了现场,一直走到葡萄大道第六巷的巷口,两人靠在掉了灰的巷子边。
李警长面色沉重地给哲谷发了支烟,似乎有些难以开口。哲谷注意到那名年轻的法医也跟了过来。
“怎么了李叔。”
“虽然有些过分,但…”李警长思量再三,最终一咬牙“你能不能帮我联系cbs放送部,让他们把这件事暂时压下来,哪怕拖过一会的早间新闻也行…你别担心,其他的新闻机构也一样…起码得等上级回应我。唉,这个案子…有些不一样,我怕造成不好的影响…”
“李警长,你用不着跟他解释。”那名年轻法医捂着心口,脸色完全煞白“他也是学过法医的人,这个案子和以往的‘红瞳碎尸案’不一样。”
“他妈的…要不是确定60米内没存着碎尸,要不是那个混账只取走了眼珠和心脏。”年轻法医一边骂一边给自己壮胆“就那种完全撕裂性的开口和骨损,老子他妈差点就以为凶手是头成年棕熊,是只…完全失控的野兽!”
哲谷瞳孔陡缩,猜是一回事,可当猜测真的被证实之后,那种违和的冲击感还是让他双腿发软。
年轻法医一直在絮叨,其实人都一样。好像把恐怖的事情分享了之后,那种害怕就分担到别人身上,同时也就获得了勇敢
“我…我取到了他的…唾液。”法医艰难地吞了口口水。“你…能想象么…那个畜生,是活生生咬开了肋骨,与其说取走了心脏,我倒觉得…是他吃掉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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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天边开始蒙蒙发亮,哲谷背后的冷汗也被清晨的风吹干。
李警长随后安抚了法医,哲谷同意向本部传达意见,但是他不保证cbs一定禁播。李警长表示理解,然后和年轻法医一同离去了。
哲谷点了烟,这一天抽光了平时三个月的份量,他最不能理解的是:这到底算不算红瞳碎尸案。如果是,那凶手为什么如此失控。按照以往的案件,红瞳碎尸案的凶手一直冷静得像个手术医师,就连割皮的伤口都像被手术刀划过一般。
难道红瞳碎尸案的凶手不是同一个人么,哲谷自己都被这个想法吓到了。
而就在这时。
哲谷身前突然响起几道清脆的触地声——
——哒哒哒哒哒哒…
哲谷脸色煞白,惶恐而迟疑地抬起头,那东西正是从他头顶的屋檐掉下来的——
——“咕隆”…哲谷艰难咽着口水,后背尽湿。
地上有一颗滚落的,红色玻璃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