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雨道人轻描淡写的动作,不仅让范艾大开眼界,就连沈幽梦都从心底里吃了一惊。虽说一直以来都知道这个十五年前就进入凌虚道宗的怪人不简单,可若非今日露这一手,谁又能想到自打入了宗门后便深居简出的苦雨道人会是这么厉害的人物。
这一拂,换做沈幽梦在动用灵力的情况下也可以轻易做到,可诡异的地方就在于她刚才竟然没有在苦雨的身上感受到哪怕一丁点的灵力波动,要做到这点,要么是对方的修为远远超过自己,在灵力的运用上已经出神入化到自己无法探知的地步。或者对方是名内外修为皆臻至化境的体修修士,仅仅凭借肉身力量便足以轻而易举地摧毁巨石。不过从后面给范艾疗伤的手法来看,显然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因为沈幽梦曾见过褚匡仁以同样的震荡拍穴为人疗伤止血。
不管哪种可能,苦雨道人的深不可测,毋庸置疑。
不过偌大的凌虚道宗,千年底蕴,总会有些不出世的厉害家伙隐藏在某个角落鲜为人知,倒也没什么稀奇,比起这个,沈幽梦更感兴趣是,原本她以为苦雨道人是以故意不理不睬、任由范艾长跪不起来回绝他拜师的请求,可刚才无意间查看过范艾的身体时才忽然发现,这小子身上不知何时竟攒了不少琐碎的暗伤,这些暗伤远不足致命,但脉象轻微,就连具有丰富经验的医师都不易察觉,如果任其发展,积年累月下来会逐渐侵蚀身体,给人带来不可挽回的损害。
而长时间的跪倒在地恰恰以最直接粗暴的方式让这些暗伤显现出来,这是许多体修才会用的极端法子,毕竟就算方法有效,过程也不是一般人承受得了的。
若非苦雨道人早有要收范艾为徒的打算……沈幽梦恍然大悟。
虽说一开始帮助范艾进入凌虚道宗的确有私心的成分,可如今亲眼看到范艾走上这条与褚匡仁相差无几的道路时,沈幽梦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复杂,前路晦暗难明,注定坎坷险阻,这少年能走到哪步呢?
范艾没有注意到沈幽梦的纷乱思绪,他只是盯着碎石下的地面怔怔不语,不同于之前黑衣大汉那场看起来惊天动地的比斗,这近在咫尺的随意挥袖,更像是一种对力量的绝对掌控,不浪费一丝多余的力气,对手中的力量收放自如到堪称吝啬的程度,这才是令范艾震撼的地方!
他永远忘不了在那片未知黑暗里发生过的惨痛场面,儿时的四处流浪充斥着太多无可奈何和司空见惯的冷漠,也正因如此他才倍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温情,而这一切都需要足够的力量去守护,不然无异于脆弱的空中楼阁,不堪一击。
眼前,他看到了希望!
次日一早,范艾来到竹林,先是将竹楼前砸出的大坑用空地的土填平,然后把一根根东倒西歪的竹节扶正插好,等忙完这些,满头大汗的范艾抬头正好看到背着竹篓的苦雨道人出门。
“拿着那边的斧头,随我来。”
范艾在角落里找到一把老旧的大斧,斧面有些生锈,但刀口闪闪发亮,显然很锋利。试着提了提,还不是一般的沉。
跟着中年道人,范艾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竹林的更深处。
范艾注意到,随着两人的深入,周围的竹子枝节越发修长纤细,绿油油的颜色中仿佛泛着一丝寒意。
“到了。”
中年道人在一个堆满残竹断枝的地方停下脚步。
“以后你每天从这里拿一根竹节,用斧头在上面刻上一句《鼎聚纲要》,不许潦草应付,不许错字涂改,什么时候能把第一句刻好,什么时候再过来找我。”
道人随手扔下一本已经卷起封皮的陈旧书册,随后便转身离去。
范艾有些傻眼,这就完了?说好的正式修炼呢?
道人显然不会理会范艾的碎碎念,他的背影似慢实快,已经走得不见踪迹。
想到自己入门的荒诞、拜师的艰辛,又想起褚大叔的凌厉霸道、沈幽梦的来去飘摇和苦雨道人之前碎石的举重若轻,最后是小丫头脸上一闪而过的惆怅,范艾一咬牙:不就是刻字嘛,来就来!
于是,为了刻好这一行短短十个字,范艾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一开始为了克服力道掌握不均、眼手不够协调而导致的刻画失准,着实让他费了一番功夫。
当范艾拿着刻好一句话的竹节满怀期待地给苦雨道人看时,却换来倍受打击的一句:“接下来,两句。”
我忍!
“十句。”
……
“一章。”
……
“刻满。”
……
一次又一次询问,换来一次又一次的难度增加。当范艾终于拿着刻满《聚鼎纲要》的竹筒来找苦雨道人时,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而此时的范艾,除了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掌和越来越平静的目光外,仍旧只是一个徘徊在修道门槛之外的孱弱少年,和他一起差不多时间进入道宗的弟子大多已经开始习练符咒了。
不过,即便是眼光挑剔如苦雨道人,也无法再在眼前的竹刻上找到哪怕一丝的瑕疵,完美的刻画,精致的呈现,如同是竹节生所具备一般,几乎已经见不到人工雕饰的痕迹。
“不错。”
言简意赅的夸奖没有让范艾得意忘形,通过近一年的相处,他已经逐渐摸准了自己这位师父的脾性,那就是脸上表情越满意,接下来出的难题就越变态!
果然,苦雨道人放下竹筒,点头道:“断竹上的功夫你已经练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增加些难度了。”
敢情之前都还只是小打小闹?
道人起身指着竹楼周围那一大圈高低参差的竹桩,“站上去。”
范艾一脸疑惑的爬了上去。
却见苦雨道人挥舞着一根长长的碧绿枝条,看着范艾说了句:“不许掉下来。”
于是范艾的悲惨生活又开始了。
苦雨道人用竹条不停的抽打范艾的脚踝,迫使他做出相应的移动,动作稍慢就得挨上结结实实一下子,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内,范艾晚上休息的时候两条小腿都处于被抽肿的状态。
累?站不住?
好,下来可以,再去给我刻一捆竹节来。
两害相权取其轻,比起刻到想吐的经文来说,范艾宁愿在竹桩上被师父蹂躏。
至于挨打嘛,反正从小已经习惯了。
半年后。
寂静的青竹林里,枝条纷飞下,一个敏捷的身影灵活翻动。
“师父,您动作再快点!”
“师父,你可是已经三天没抽到我了,我脚脖子都有点痒了……”
范艾的声音时不时响起,带着某种揶揄意味。
苦雨道人放下竹条,默然无语。
擦了擦汗,光着膀子的范艾停下身形,此时的他明显被晒黑了不少,本来就正处于生发身体的阶段,再经过这一年多的打磨,身体已经逐渐完全褪去了少年的青涩,行动间虬结的肌肉块垒分明,可以看出其间隐藏着巨大爆发力。
察觉到师父的动作,范艾笑嘻嘻地跳下竹桩,故意问道:“怎么了师父,您累了?”
苦雨道人扔掉竹条,摇头道:“看来你已经完全适应这样的训练了。”
“别啊师父,徒儿还没玩够呢,这就结束了?”
苦雨道人拍了拍范艾的肩膀,“想挨打还不容易,关键是你要记住自己为什么会挨打!”
“接下来你不用跑桩了,跟我来。”
“总算结束了。”范艾暗呼一口气,随手套上一件从宗门管事那里领来的深色道袍,跟着苦雨道人离开竹桩阵。
……
“师父,咱们又来这里干什么?”
范艾看着这片诡异的细竹林,和之前几乎没什么变化——除了地上堆放着的残枝断节已经被自己用光外。
“可以说,之前我让你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在为今天做准备。”
“师父,我总算能开始正式修炼了么?”范艾眼神发亮道。
“不错。”
“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刻字。”苦雨道人淡淡道。
“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