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山谷遥遥在望。
大汉跳下马车,与众人商议道这里用不到许多人手,车队不妨先行返回清陵郡,本来是想把徐梦岚捎回去,但小丫头不依,发了一通大xiǎo jiě脾气,非要看到范艾痊愈才肯离去。大汉无奈之下只好同意让她跟着,好在给范艾讲解修炼事的间隙,小丫头在一旁也触类旁通不少,倒算是无心插柳了,要知道平时她是绝没有这般耐心的。
车队临走前,大汉带着徐梦岚来到打头的一辆马车前。
车前坐着的管事是个六旬左右的老人家,人唤黎翁。黎翁是徐家的世仆,忠心耿耿,约莫是老马识途的关系,多次被委以重任。老头平素沉默寡言,但安排起人手却是说一不二,之前褚匡仁三人被困在客栈时,车队里不是没有性子急躁的愣头青担心xiǎo jiě的安全想要冲进去把人救出来,然而老人眼睛一瞪道救个屁,就你们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救人,不把自己搭进去就不错了。热血上涌的几个小伙子最后还是没能拗过这位看着自己从穿开裆裤到长大chéng rén的长辈,怏怏散去,直至后来听到大汉和那群陌生人物闹出了天大动静,几人才面面相觑后怕不已。
一身灰色布衫的老人正眯眼小憩,察觉到脚步声缓缓睁开浑浊双眼,“哦,是xiǎo jiě和褚先生啊。”
听到徐梦岚打算留下来,老人微微皱眉。
“黎爷爷,您就放心吧,有褚叔叔在,岚儿不会有事的。”徐梦岚拉着老头衣袖撒娇道。
老人脸上久经沧桑的繁重沟壑听到小丫头的保证后略微舒展,“褚先生的本事老朽自然信得过,不过xiǎo jiě还是记得早些回去,莫忘了家主的交代······”话音停顿了一下,看到小丫头脸上一闪即逝的倔强神情不由地悄然一叹,眼中浮起宠溺之色,“何况我这把老骨头也时刻惦念着xiǎo jiě早点回去呐。”
徐梦岚笑道:“岚儿记住了。”
“既然如此,xiǎo jiě就交给褚先生了。”老人看着褚匡仁轻声道。
大汉此刻脸色郑重,抱拳道:“匡仁明白,黎翁保重。”
老人摆摆手,转身离去。
徐梦岚和大汉回到马车时,范艾正靠着车厢一脸好奇地看着渐渐远去的苍老背影。
“那是黎爷爷。”徐梦岚顺着范艾的目光看去,解释道。
“黎爷爷原来是我府上的老管家,待人和善,小时候我揪他胡子玩他也不恼,只是笑呵呵地说‘轻些轻些’,我却一直没手软过。后来黎爷爷被爹爹派出去做事,便很少见到他了。”
小丫头有些闷闷不乐,“几年不见,黎爷爷更老了,以前他的背没这么驼,那时候我骑在他脖子上,像腾云驾雾似的······本来这次想多陪陪他老人家的,可你这边又实在放心不下,只好等下次了。”
她挥了挥小拳头,“不过我决定了,这次见到爹爹就把黎爷爷要回来,他这么一把年纪了还四处跑身体会吃不消的。”
范艾怔怔地看着徐梦岚,不知在想些什么,车内一时无言。
马车朝山谷方向继续走了一会儿,车厢里的两人听到外面传来褚匡仁的声音,“下来吧,我们到了。”
大汉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一把轮椅,将范艾轻巧地放在上面,指着前面一条平整的小径说道:“丫头你推着范小子沿着这条路慢慢往前走,我先去看看那位故人在不在里面,免得空跑一趟。”
徐梦岚点点头,看着褚匡仁大踏步离去。
范艾心境平和,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他也就不再患得患失,总之最坏的结果已经有所预料,再多想也只是徒添忧扰。
徐梦岚推着范艾缓缓前行,这里山谷空旷,除了两面是望不见高度陡峭的陡峭石崖外,触目尽是青青草木,葳蕤遍地,清香扑鼻,雾气迷蒙中隐约传来鸟语唧唧,仿若置身混沌幻境。两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默默感受大自然的静谧。
就这么走了一会,在拐弯的地方出现一块半人高的石碑,上书“梦幽谷”三个古篆大字,旁边另刻有两列楷体小字,其中一列是:闻幽潜入梦,未迎俗客来。
另一列则是:梦幽居士题。
这就是他们这次要找的人么?
自然没人回答,两人只好继续往前走。
石碑的前方是一处狭窄的通道,里面谷风阵阵,吹得二人头发飞舞。通道阒静一片漆黑,只有潺潺的流水声隐隐传来,徐梦岚紧紧抓着轮椅扶手,好似通道尽头隐藏着一头怪兽。
转过弯,豁然开朗。
通道的尽头是座小石台,两人站在上面只觉眼前一亮,白腾腾的雾气消散一空,一栋小阁楼映入眼帘,有种“雾尽楼出”的感觉。
徐梦岚小心翼翼的推着范艾走下石台,正要往阁楼行去,耳中却突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嗓音:
“你们是什么人?”
两人吓了一跳,茫然四顾,发现临近阁楼的小溪前站着一个身影。
徐梦岚登时反应过来,她连忙行礼道:“晚辈徐梦岚,携友范艾拜见前辈。”
“上前来。”
徐梦岚小心翼翼地推着范艾向前走去。
随着距离拉近,远处模糊的身影渐渐清晰。那是一个身着蓝色衣裙的高大妇人,素衣荆钗,不施粉黛,初看不过是一副山间农妇打扮。然而若是将目光投到她的面容上,一切却又不同了,清秀的脸庞上焕发着莹润的光泽,一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眸子足以让人推翻之前的所有观感,觉得意态出尘起来。
范艾和徐梦岚此刻便是这番感觉。
对面的素装妇人好似笑了笑,二人耳边又传来了方才的声音,“是褚匡仁叫你们来的吧,他人呢?”
可二人注意到的却是这妇人说话间竟然没有张嘴。
看见两个人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妇人哑然一笑,嘴唇微动,“谷内多年未有生人,我已习惯了神魂传音,倒吓着你们了。”
发音吐字略微生涩,表明妇人所言不虚。
这时两边只隔着一条蜿蜒的小溪,两人这才注意到妇人手挎一个竹篮,里面放着像是刚采摘下的草药。想起对方刚才的问话,徐梦岚疑惑道:“褚叔叔说要先来探探路,不知现在去哪儿了。
范艾也是一脸纳闷,褚匡仁明明迈步先行,怎么这会反而落后到不见踪影呢?
妇人闻言蛾眉轻挑,轻轻摇头,一脸无奈。
范艾和徐梦岚一头雾水,却听妇人声音冷声道:“姓褚的,你再不滚出来就永远别出来了。”
一脸尴尬的褚匡仁从不远的石台后面现出身形,两人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妇人嘲讽道:“呦呵,没想到多年不见,褚大侠别的本事不说,这藏头露尾的功夫倒是炉火纯青啊。”
褚匡仁挠挠头,憨声道:“哪有哪有。”
妇人一见他这副怂样就来气,语气冷冷道:“既然没长进,那就给我滚出去。”
褚匡仁连连点头,正要转身,突然想到这次过来是有正事的,于是指了指范艾,面色为难地看着妇人,“那这小子······?”
妇人怒不可遏,完全失了方才的仪容气度,“都给我滚!”
啸声阵阵,不光溪水涟漪颤动,连带着两个小辈也被殃及池鱼,震得七荤八素。
褚匡仁苦笑连连,他与这妇人渊源颇深又恩怨纠缠,因而不方便直接出面,本想着让范艾和徐梦岚先露面,以她面冷心热的性情说不定能对范艾施以援手,只是没想到弄巧成拙,这下进退两难,比刚才被叫破行迹更为尴尬。
范艾暗暗发笑,觉得眼前一幕异常熟悉,他念头频转,嘴上苦涩道:“褚大叔,既然这位前辈不愿相助,我们还是走吧,免得打扰山谷幽静和前辈清修。”
徐梦岚闻言立马急道:“你疯了,那你怎么办?”
范艾微微摇头,“可若因此让褚大叔和前辈起冲突,我良心难安。”
妇人一声轻哼,“这两个孩子可比某人顺眼多了。”语气明显松动。
不受待见的某人只好继续苦笑。
“进来吧。”
范艾闻言暗喜,忙给还在叽叽喳喳嘀咕不已的小丫头递了个眼色,这两人一路上已经培养出相当不错的默契。
徐梦岚这才醒悟过来,嘴上唠叨不停,却暗暗给范艾树了一个大拇指,这还是范艾之前在客栈感叹的时候比划的,这会儿了正好现学现卖。
这番小动作落在褚匡仁眼里,不由地一阵无语。他瞅了瞅妇人的背影,心想这点小把戏能糊弄得了她才怪,只得摇头跟上。
阁楼共有两层,第一层又分为里外两间,几人进入宽阔的外间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对面排列着整整齐齐四排木质书架,上面既有纸质善本也有竹简古籍。一桌一椅摆放在书架不远处,桌上除了笔墨外还有本书随意摊着。从外面依稀可以看到里间在屋内靠窗一角有一张干净整洁的木床。整体装饰简洁淡雅,一如妇人给人的第一印象。
妇人把竹篮放在桌上,轻轻敲动墙壁,只听机簧弹动的声音响起,书桌旁边的地面缓缓升起一张座椅来,“小丫头别客气,坐吧。”
看着徐梦岚小心翼翼的坐下,范艾惊奇不已,眼中满是羡慕,恨不得立即跳起来看看那凳子是怎么“变”出来的,他对这类小玩意向来感兴趣。
被冷落的褚匡仁也不恼,他四下走动,这边瞧一眼那边摸一下,啧啧道:“真没想到这地方在你手上简直换了一个样子,我都快认不出了。”
“哼,当年你把个破地方扔下就走了,要不是我懒得再换住所,这些年你能过的这么安生?”妇人坐在徐梦岚对面的椅子上,没好气道。
褚匡仁嘿嘿一笑,没有言语。
妇人懒得搭理他,她看了看轮椅上的范艾,轻声询问道:“你这次过来是为了这少年?”
“不错。”褚匡仁收起漫不经心,把当日客栈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怎么样,有法子吗?”大汉问道。
范艾和徐梦岚竖起耳朵。
“他这体质,确实奇怪。”
妇人稍作沉吟,走进里间,吩咐道:“把他抱进来。”
褚匡仁依言把范艾抱到里间角落的木床上,和徐梦岚退到一边。
妇人走到范艾眼前,从靠墙的药柜中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丹药递到他嘴边,“吃了它。”
范艾依言服下。
片刻后,范艾神色古怪的说道:“好像有东西在我身体里乱窜。”
身体里的动静好像更加剧烈了,他似乎越来越难以忍受,忍不住想要扭动身体。
突然他一下坐起了身子,然后动作一僵。
”我可以动了!”范艾惊喜道。
妇人脸上闪过一丝明悟,“果然。”
褚匡仁和徐梦岚一头雾水。
“你们来看。”妇人把两人叫上前来,扯开范艾的衣襟。
看到眼前景象,褚匡仁眉头紧皱,徐梦岚倒吸了一口凉气。
范艾不明所以,低头望去,然后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东西?”
只见他的整个上身色彩斑斓,诡谲异常。
范艾不由地想起刚才吞下的丹药。
“你刚才吃的是以离梦花研制而成的解酒丹。”妇人手中把玩着瓷瓶,像是知道范艾的想法。
“一叶解千愁的离梦花?”褚匡仁惊奇道。
“不错,我倒忘了,这里还有你这么个老酒鬼。”妇人笑道。
褚匡仁若有所思道:“没错,用离梦花给这小子解酒倒是正好,可是他身上的异象又如何解释?”
妇人指着范艾上身声音平淡,“醉宴是借酒成灵的奇珍,除了其作为酒灵本身便具有的庞杂酒气之外,还有在漫长岁月中积攒下的雄厚灵元,还好这股灵元毕竟不是修炼所得,因而难成气候。”
“他原本就是因为体内灵元太过充盈以致阻塞了经脉正常运行,这才丧失了huó dòng能力,若在一般人遇到这等情况除了当场毙命之外几乎无法可想,然而或许是体质的关系,他体内两股力量竟然能相安无事。此时没有离梦花压制住了酒气,灵元四散到五脏六腑,这样一来,行动自然无碍。”
“古籍《本草》有载,人身五行,心属火,呈赤色;肝属木,呈青色;脾属土,呈huáng sè;肺属金,呈白色;肾属水,呈黑色,正好对应他身上的异状,此乃灵元四散的基本表征,等身体适应了自然会消退。”
“就这么简单?”范艾疑惑道。
“简单?”妇人摇头失笑,“你可知醉宴入体的一刹那没有被灵元和酒气撑爆的可能性有多大?之后就算侥幸没有被撑爆,及时找到离梦花的可能性又有多大?”
妇人紧接着叹道:“几乎没有。”
范艾看了看徐梦岚,劫后余生的喜悦充斥心间。
褚匡仁欣慰一笑,突然想到了什么,“那离梦花?”
“离梦花本就需要以烈酒浇灌,有醉宴这么个大酒缸在,以后自然不愁。”妇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既有对范艾好运的感慨,也有对造物神奇的惊叹。
解酒的草药靠烈酒才能成活,毒药的附近往往生长着解药,这确实称得上是祸兮福之所倚了。
范艾站起身,huó dòng了一下身体,对徐梦岚呵呵一笑,然后对妇人躬身一拜,诚恳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无需言谢,我并未做什么。”妇人微微摇头,“这是医者本分。”
妇人扶起范艾,看着站在一起的少年少女微笑道:“何况你们能被姓褚的家伙带过来,于我而言亦是缘分,我姓沈名幽梦,你们叫我一声幽姨就好了。”
“幽姨。”范艾和徐梦岚立马乖巧地唤了一声。
褚匡仁神色不动,眼中却闪过与一抹古怪。
“幽姑,你这么骗小孩子合适吗?”
“你也没好到哪里去,都快一百岁的老家伙了还让人家叫大叔,不害臊么!”
在范艾和徐梦岚相视傻笑的时候,旁边两位叔叔阿姨“为老不尊”的神魂传音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