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路上,灵远一言不发,只骑在马上低头赶路。“是不是觉得我太过狠心?”耳边响起了赵启明的声音。灵远抬起头挤出了一个微笑,重又低下头去。灵远一向不擅撒谎更不愿撒谎,虽然没说话,却是默认了。
“副帮主比帮主多了个副字,你可知这一个副字是何意义?”赵启明回了灵远一个微笑,这便娓娓问来。
灵远闻言抬起头来,眼神中带着疑问,似乎这个问题太过简单,想来便是不识字的人也定然答的出来,却不知为何来问自己了。
“旁人看来,所谓副帮主便是“副”的帮主,比帮主矮一头,确比帮中弟兄高一头。我当上副帮主之前,甚至当上副帮主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也都是如此理解副帮主的。”
眼看赵启明话里有话,灵远便问道:“那现在的理解跟以前不一样了?”
“当了一段时间副帮主之后,每日里便是处理帮主交代下来的事情,虽然中规中矩,尽心尽力,但帮主却对我日渐疏远。于是我苦思冥想,终于被我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之后帮主慢慢对我信任有佳,如今更是倚为左膀右臂。”
“赵叔叔究竟想明白了什么,能不能让远儿长长见识。”
“所谓副帮主,便是要替帮主去做那些帮主不能做、不屑做的事。甚至有的时候做了事情连帮主都不需要知道。这!便是“副”字的意义所在了。”赵启明笑了笑继续说道:“于是我的心越来越黑,手越来越辣。只是到得现在我却并不觉得我心黑手辣了。”
灵远带着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静静的听着。
“如今人命在我眼里便如同一个碗,一只鞋。便如同天下间千千万万的事物一般。所以,我刚刚不过是打破了几个碗,扔掉了几双鞋,这样当然算不得心狠手辣了吧。”
赵启明这一番话直可以说是毫无人性,可任谁也听得出这其中深藏的一份无奈。一个麻木了的人连拥有感情都是奢侈,却还哪里有心黑手辣一说!灵远看着赵启明的眼神里不觉多了一份同情,却还有一份自责。因为眼前这个人“副”帮主杀的每一个人都要有一半的罪孽要算在帮主身上,而帮主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你也不必想的太多,这个世上的人分成两类,一类是属光明的,他们生下来便光环加身,一生都风风光光。第二类是属暗黑的,他们生下来眼里看到的便是黑暗,最终自己也必将融入黑暗,成为黑暗的一份子。我早已彻彻底底的属于第二类人,到了这个年纪也便认命了。我本不想让你看到太多的黑暗,只是总有避无可避的时候。赵启明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还年轻,希望你这辈子都沿着光明一路走下去,千万不要偏离了方向。”
灵远面对着赵启明的谆谆教诲却突然笑了:“赵叔叔,我想这世上还有第三类人,他们眼里看到的都是黑暗,甚至处身黑暗之中,但是他们的心中。。”灵远顿了顿继续说道:“依然坚定的相信着光明!”
赵启明闻言突然愣在那里,半饷才笑着说道:“说的好,说得好。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了。”
灵远话锋一转说道:“赵叔叔,我觉的你比帮主对我还要亲切。”
赵启明哈哈大笑,接着说道:“帮主老来得子,不知有多疼爱你,你不妨仔细想想我刚才说的话。”
灵远本是聪明人,一点就透。如果说赵启明shā rén,一半的罪孽要算到帮主头上,那他对自己亲近当然也有帮主的意志在里面。想到这,灵远心里涌上一丝甜蜜,毕竟父子连心乃是天性。但又想到今后父亲不知还要造下多少杀孽,却又觉得烦闷不已,只得揭过,暂时不去想那烦心之事了。却又突然想起另一件事,继续问赵启明:“赵叔叔,二十年前的嵩山论武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吧?”
赵启明答道:“那可是说来话长了,咱们就快到长乐帮了,等哪天有空再跟你说吧。”
灵远答应一声,不再多言。众人不知卓铭志坐镇长乐帮会不会发生什么事端,这便快马加鞭的赶了回去。赵启明率领众人进了内堂,眼看卓铭志端坐堂中,一旁的茶杯还冒出丝丝热气,这便放心下来。赵启明上前将此行过程禀告了。卓铭志笑道:“好,大家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众人闻言纷纷告辞,灵远身上有伤,正要下去找地方睡一觉,卓铭志的声音便传入了耳中:“远儿,你的伤怎么样了?”
“我的伤没什么大碍,多谢帮主挂念。”
“没事就好,来,坐下陪我喝杯茶。”
灵远闻言自顾自在卓铭志对面坐了,看那桌上放了一只斟满了茶水的茶杯,想来是为自己准备的了。只是拿茶水早已凉的透了,卓铭志深谙茶道,又岂会犯这种错误?
“帮主,这杯茶已经凉了多时,难道是有客人造访?”赵启明身份特殊,并未随众人离开,看他心计过人,小小一杯茶便也能看出端倪。
“不错,你们可知这客人是谁?”卓铭志眼光扫过两人,微笑的问道。
眼看帮主心情不错,赵启明便也挂上了少见的笑容,分析道:“来人既然不曾喝茶,想来绝非帮主朋友,莫非是洛家的人来了?”
卓铭志不答,转问灵远:“远儿觉得你赵叔叔分析的是对是错?”
“远儿想不出来。”灵远回答的更是干脆。
“这也怪不得你们。”卓铭志说着展开了左手。灵远和赵启明一齐望去,只见是三根筷子。只是这三根筷子却跟普通筷子不太一样,长度比普通筷子短了一截,而筷头三分之一处却是粗了一倍。两人一望之下便已看出了端倪,显然这三根筷子被人灌以内力扔出,却不知打到了什么坚硬之物,这才有了此时的形状。
“来人以三根筷子突袭,跟着出刀偷袭,最后借机后撤,打算fān qiáng而出。”卓铭志娓娓道来,两人都是练武的行家,自然能体会到其中的惊险。看来人以将筷子当成暗器打出,竟然有如此力道,武功当入一流高手之列。加上连环算计,想来此时已经fān qiáng而去。而卓铭志面对这人突然发难能够毫发无伤,武功显然更胜一筹,只是卓铭志武功之高已在两人意料之中。却也见怪不怪了。
“此人单刀赴会,绝不会是洛家之人,只是如此武功心计,除了洛家,属下实在想不到长安还有这样一号人物。”赵启明直言不讳,灵远也是一脸茫然。
“好了,我也不为难你们了,来人跟你们都是老相识了,他便是崆峒执事丁人王,另一个身份便是青锋帮乾坤堂堂主丁全!”
“是他。”赵启明看了看筷子继续说道:“他的武功?”
“想必他一直隐藏了武功,便是为了这一刻的出其不意。”
“帮主可曾将他捉拿?”赵启明此问也是聊胜于无了,卓铭志武功他最是清楚不过,看那丁全武功如此之高,又是出其不意,十之**已经逃走,只是帮主面前却又不便明说了。
“如今他以被关在长乐堂地牢之中。”卓铭志淡淡说道。
这下大出赵启明意料之外,眼看卓铭志武功似乎又有进境,只是不知他短时间内却是如何做到的了。还好一来这是好事,二来他也没必要费心去弄个明白。
灵远一直听着两人交谈,这时却是开口了:“果然是他吗!”话语中颇见失落。
“远儿,这便是江湖。”卓铭志也是叹了口气,想来对于丁全感情也颇为复杂。
“我想去看看他。”灵远望向卓铭志。
卓铭志点了点头:“你如今是少帮主,这点小事不用向我汇报。”
“多谢帮。。”灵远见了卓铭志慈爱的眼神心中柔情涌现,便改口道:“多谢爹爹。”
待得灵远出了门,赵启明这才问道:“这丁全果真是为了挟持远儿而来吗?”
卓铭志点了点头,神色阴晴不定。赵启明看在眼里知道此次丁全已是凶多吉少,就算他于青锋帮作对,帮主爱其才还有可能网开一面,日后崆峒臣服,不怕他不归心,但如今他把主意打到灵远头上!要知卓铭志此番意外得子,虽然平时并不时时表现,别人不知也还罢了,但赵启明同卓铭志可谓亦臣亦友,很清楚灵远在其心中的重量,他绝不会容许灵远有一点点的闪失。即使对丁全的爱惜在多一倍跟灵远比起来也是枉然了。
赵启明想到这里叹了口气,想丁全平日里人缘确实不错,此番连副帮主也是暗暗惋惜。“远儿平日与丁全交情最是要好,丁全此次来意可要告诉远儿知道?”
“远儿心思单纯却不是愚笨之人,这次去见丁全十之**能够知悉此事。”卓铭志神色如常继续说道:“也好,既然入了这江湖不可不知人情冷暖,早晚而已。”语气平淡一时间不见喜怒。
赵启明点了点头,换了个话题问道:“我们此次在长安城这么大动作,前面为了出其不意没有跟洛家打招呼,按江湖规矩已经失了礼数,是不是。。”赵启明说话点到为止。
“你不必担心洛家,我前几日没在便是暗中去了洛家,讲明了我们志不在长安,不过是作为跳板,借用一下,而且长乐帮本就一向跟洛家作对,如今归入我青锋帮对洛家也没什么损失,反倒是有些两家交界的地盘不过鸡肋,索性给了他们省心,以后还可以跟他们多点生意上的来往,洛家自然乐得袖手旁观,既然里子已经给了,面子也就不重要了,不去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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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远来到地牢,如今身为少帮主,自也无人阻拦,一路走进去便见到了丁全,单独一间牢房,干干净净,桌上摆了好酒好菜,看来卓铭志对他倒还不坏。此时落入敌手,生死未知,寻常人定然坐立不安,丁全却是十分豁达,正在牢中大块朵颐。灵远命人打开牢门,便同丁全对桌而坐。却是一时无话。
丁全见了灵远,给灵远倒上一杯酒:“哥哥一直以来骗了你,这杯酒就当陪个不是。”说罢一口干了,颇见豪爽。
灵远缓缓将酒喝了,这才开口说道:“你若是跟我说了实话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挂上了意思微笑继续说道:“你我各为其主,道歉的话不说也罢。”
丁全闻言却是叹了口气:“我来青锋帮五年,日日小心谨慎,时刻提防身边的每个人,你知道这五年来我最怕的是什么吗?”
“丁大哥是怕身份被别人发现吗?”
丁全一大口酒下肚这才说道:“我最怕的是兄弟们看着我时眼神中的那股信任!”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不过现在好了,终于可以解脱了,这顿饭虽然是在牢中,却是我这五年来吃的最安心的一顿饭。”
“丁大哥是性情中人,虽然咱们立场不同,但你永远是我心里的丁大哥。”
“老弟,谢谢你还肯叫我一声大哥。只是你现在还太年轻,以后你就会知道,这个世界上真正靠得住的绝不是兄弟。”丁全话锋一转,问道:“你可知我本已经逃了个无影无踪,却为何现在却在这里?”
灵远心中隐约感觉到了什么,闻言只是默默不语。
“你我虽然认识只有半年,但你心思单纯,义气深重,所以我在心里早已当你是兄弟一般,但我却还是要对你下手,要作出对不起兄弟的事。所以所谓的兄弟,嘿嘿!”丁全将一壶酒灌入肚中这才说道:“不要也罢!”
灵远却并不去接他的话题,自顾自说道:“论武功帮主远胜于你,论心思也并不输于你。你跟他斗那是没有胜算的。”
“嘿嘿,老弟你可小看哥哥啦,我隐忍五年之久,若没有十成把握我岂会以身犯险,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你短短时日内武功大进,这便输了长乐帮之战。而更让我想不到的是卓帮主竟然将武林第一奇功学了去,这才一败涂地,如今沦为了阶下囚。”说道武林第一奇功,丁全似有深意的看了灵远一眼。
“武林第一奇功?我最近跟帮主接触甚多,怎么没听他提起过?却不知这武林第一奇功是什么武功?”
丁全熟知灵远性情,他既然说不知那便是真的不知了。“原来你也还不知道,罢了,帮主他定有计较,若该告诉你时自然便告诉你了,只是若是连你都不知道,他这武功却是从何而来!”丁全想了半饷毫无头绪,便也不再去想,如今的他已经不需要挂怀那么多的身外之事了。
灵远听了个云里雾里,但丁全既然不说,他也就不再追问,此次来看丁全,他的心思并不在此,心中自有一番忧虑。灵远放下酒杯问道:“丁大哥,你看这次帮主会如何处置你?”
“帮主亲口答应,若是我叛出崆峒,重回青锋,便既往不咎。只是我自小便在崆峒长大,崆峒不仅将我养大chéng rén更教会我一身本领,对我恩重如山,所以要我背叛崆峒绝无可能。至于帮主要如何处置我那是他的事情,无需我操心。”丁全大口吞下一个肉丸这才接口道:“有些事情是宁死也不能做的,不然连‘活着’都失去意义了。”
灵远心中明白若是丁全不肯低头,最后的下场恐怕难逃一死,这便有心来劝上一劝,但丁全这一席话说出,灵远自也没法再开口了。只在那低头不语。
“我早已将生死看得开了,老弟无需再为此等事情烦恼,今朝有酒今朝醉,来,咱们兄弟俩再痛快干上几杯。”
灵远被丁全的豪爽感染,一时间也将烦恼放在了一边,只管跟丁全杯觥交错,喝了个不亦乐乎。
走出地牢,天已经黑了,灵远给凉风一吹,便清醒了几分。都说借酒浇愁愁更愁,眼看丁全一副视死如归的摸样,爹爹再爱惜其才,如果不能为我所用那也绝无可能手下留情。却要如何能够救下丁全?思来想去毫无头绪,走着走着又走回了内堂,看里面还亮着光火,想来爹爹还在里面。灵远不是没想过去跟爹爹求情,但此事并非只关乎个人,而是牵扯到青锋帮的大事,自己身为少帮主若是去求情只会让爹爹为难,恐怕也无法改变最后的结果,毕竟爹爹身为帮主做事绝不可有失偏颇。但想想跟丁全半年来的相处!却如何能够见死不救?内心挣扎不已,却是僵在了原地。
“是远儿吗?进来吧。”卓铭志耳力绝非一般,这便发现了门外的灵远。
“爹爹”灵远应了一声,推门而入。只见屋中还有一人,正是副帮主赵启明。
“远儿来的正好,我和你赵叔叔正在商量如何处置丁全,你不妨也说说你的看法。”
灵远闻言留上了神,本来一片混乱的脑袋也瞬间清醒起来:“不知爹爹打算如何处置他?”
卓铭志叹息一声,这才说道:“帮中四个堂主中我最看重的便是他,虽然他这次犯下大错,但若是他肯归顺我青锋帮那是最好不过,只是!”
“只是丁全似乎心意决绝,对崆峒忠心耿耿,而崆峒已经成为我帮大敌,帮主虽然不舍,却也容不得他了。”赵启明接过了话头。顿了顿继续说道:“忠心之人向来分两种,一种是有把柄被人抓在手中作为要挟,逼得他不得不从。另一种便是死忠。若是前一种,咱们还有一线希望便是将把柄抢来,自然能够让他反戈。若是后一种。这种人虽然值得敬佩,但除了杀掉却是别无他法了。”
“远儿,你跟丁全最是熟悉,依你看来,他是属于哪一种?”卓铭志问道。
灵远叹了口气:“恐怕他正是赵叔叔口中的第二种人了。”
“帮主和我也是如此看法,哎!如此人物为何偏偏生在了崆峒,真是造化弄人啊。”赵启明也是叹息不已。
灵远明白,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求情已是枉然。告辞了两人,出得屋来,灵远眼中的犹豫、烦恼通通不见,只剩下了——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