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霍人小鬼大,早对羝羊沟的事耿耿于怀。他又见烈山犯病,阿爹和泰哥都忙得手忙脚乱,他心中更是焦躁不安。阿霍暗想,与其坐在这里束手无策,还不如趁机潜入羝羊沟,吓跑那些家伙,也好替阿爹和二哥分忧。主意打定,他收拾好背包,带上手电,防身的wǔ qì,还有必备的家什,偷偷地跑出了神木村。
白天有烈山碍手碍脚,他的行动速度大打折扣。现在虽然是黑夜,但是周围的这片山林,他闭着眼都能摸出去。阿霍只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就来到了羝羊沟的半山。
羝羊沟,并不是这里的guān fāng地名。这道沟本来无名,这个名字还是关应龙给起的。语出《周易·大壮》,“羝羊触藩,赢其角,不能退,不能遂”之意。金庸的武侠小说中也有这种引用,《降龙十八掌》里就含有这个名字的招式。含义都一样,就是进退两难,要毕其功于一役的意思。
羝羊沟的地势狭窄,别的沟一般都是两山夹持而成,唯有羝羊沟,三面是山,说是沟并不恰当,应该用坳字来命名更为准确。羝羊沟的三面都是险峰,陡直峭立,攀爬起来十分困难,赶上雨水来临,还有被山洪淹没的危险;即便没有雨,只要刮起猛烈的山风,也有落石的威胁。此处是一处十足的险地,关应龙早嘱咐过大家,最好不要涉足这里。那帮人肯定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才削平了半座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缓坡。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敢把营地安札在沟里,而是选择一处较高的地势,把营寨扎在密林当中。
阿霍观察了一下沟里的情况,见没有人守夜,机器和工具都随随便便地散放于各处,心中才觉放心。这也难怪,在这片大山中,人迹罕至,即便有人出现,也不会打这些东西的主意,自然不用刻意看管。
阿霍观察了许久,直到自认为已经有些把握,才坏笑几声,从背包中掏出一件麻布长袍,兜头盖脸套在身上。然后,他又带上一副阔口纵目的miàn jù,整理了一番,才算准备完毕。那miàn jù的眼睛和嘴部都被掏空,特意在嘴角上挂了一条红袜子,简直吓死人不偿命。最后,他又戴上尖顶麻冠,一切收拾停当,才把背包藏在一块大石后。
阿霍仔细检查了一遍,又摸了摸揣在怀里的五帝钱、符纸和一小瓶黄磷,忍不住暗笑几声。然后,他才揣起手电筒,拎着哭丧棒,一蹦一蹿地向沟底跑去。这孩子太坏,这副打扮,又是黑夜,谁碰上了谁倒霉。
阿霍下到沟底,并不怕被人发现,反倒绕着工地转来转去。他并不是好好走路,一蹦一跳、忽快忽慢,远远望去,好像活鬼在嬉戏。趁背身之机,他又偷偷地从怀里掏出液态黄磷,撒几滴到符纸上,随意挥舞几下,顷刻间便燃起两团鬼火。
对面山坡上肯定有守夜的人,应该已经发现了他,有两条明亮的强光手电光柱照向了工地。
阿霍并不惊慌,故意膝盖不弯地面对光柱,忽进忽退。同时,他将五帝钱藏于袖中摇动不止;又掏出一物,置于口中,使劲地吹奏起来。瞬间,便有恼人的噪音发出。原来他放入口中的是口弦琴,和那五帝钱碰撞的声音掺杂在一起,缺五音、少六律、既刺耳、又烦人,早扰得人心神荡漾、魂不守舍。
阿霍蹦来蹦去,一会儿藏身工具堆后,一会儿又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有如夏后启为了钧台之享,狂舞于大遗之野,似颠似狂。对面林中的手电光柱又增加了几条,阿霍见时机已到,几个纵越,便躲到营地下方的密林灌木丛中,隐匿了踪迹。他又稍等片刻,直到确认安全,才把素白的麻衣、麻冠脱下,卷成一团,夹在腋下,然后便蹑手蹑脚地向营地靠近,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羝羊沟里静悄悄的,这鬼来的奇怪,既不腾云,也不驾雾,更无阴风相伴,着实令人毛骨悚然。阿霍轻手轻脚地向前,也感到脖子后面一阵发凉。真是奇了怪了,怎么连虫鸣都停止了!他不敢再贸然上前,离着营地还有三、五十米的距离,便矮身藏在灌木丛中。
过不多时,他便听到了嚓、嚓的脚步声,那些人来得谨慎,前进的速度简直像蜗牛在爬。同时,他又听到了那几个人说话的声音。
“刚才那是哈玩意?虎了吧唧的,怪瘆人滴?”
“谁知道啊!吊死鬼吧,穿着麻衣儿,还吐着长舌头。就那声音,嗡嗡的,还哗楞哗楞的,搞得人脑仁子疼。”
“你们还能行不?有个屁鬼!你脑袋瓜子让门给掩了吧?都啥时代了,还有鬼?”
“任哥,啥时代都有鬼,这玩意谁整的明白!”
“别胡扯了,这不没事了吗!搞我说,咱们回吧,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我可要睡觉去了。”
对话的是几个东北人,其余的人都没有吱声。
阿霍暗暗发笑,捂着嘴退出去二三十米远,又掏出口弦,吹个不停。他一边吹,一边慢慢地移动位置。这种奇怪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中传出去很远,穿林打叶、颤颤悠悠、时断时续,却直刺人的耳膜。
阿霍再次停下吹奏,悄悄向前靠近。又听到那几个人在吵吵。有的说,估计山里有鬼,他们把山鬼给惊动了,晚上出来骚扰大家。有的说,那不是鬼,是风的声音,刚才看到的也全是幻觉,是因为白天太累了,就容易神情恍惚。还有的人已经念起了佛儿,求菩萨保佑。
最后,那个任哥怪叫道:“都他妈别扯犊子了!抄家伙,给老子搜一搜。别管他是人是鬼,都把他给老子找出来!”
阿霍有些慌乱,这帮人和以往的人大不相同。以往的人早被吓破了胆,第二天准保会屁滚尿流地滚蛋。而这帮家伙,竟然要搜一搜,还要抄家伙。自己这不是自投罗网吗!阿霍吓得连忙后退,心中一阵慌乱,脚下也是拖泥带水。他一不小心,便踩到了一块碎石上,随着脚下一声轻响,脚脖子也扭了。
这个声音很快就被对方听到。任哥一声怪叫:“给老子追,那边有动静。”
那帮人就像是得到主人指令的猎狗一般,齐刷刷地冲了过来。
阿霍暗叫不好,他连忙瘸着腿朝后退去。这样一来,他的脚步声更加明显。阿霍大呼后悔,无奈之下,他只好重新套上麻衣,戴上麻冠,一副恶鬼的打扮。他一边跑一边观察四周的动静,周围的风声草语越来越响,对方围成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向着他这边在慢慢的收网。
阿霍刚要转身狂奔,就发现在背后的林中,竟然站立着一条巨大的黑影。这条黑影足足有两米左右的身高,体型胖大,肩背隆起,如同一尊黑铁塔一般,一动不动。阿霍吓傻了,却原来距他不足十米远的地方,竟然直立着一只黑熊,正虎视眈眈地望着他。
阿霍彻底崩溃!他自小在屈吴山长大,只听说过山里有熊,却至今从未遇见过。今天他总算是开了眼,可是这畜生来的却不是时候。此刻,他后有追兵围堵,前有这家伙拦路,看来今天是凶多吉少、搞不好霍爷要命绝于此!
阿霍不敢妄动,手执哭丧棒,和黑熊成对峙之势。后面的人已经追到,先到的人被吓懵在当场。后来的人前仆后继,撞到前人的身上,嘴里刚骂出半句,就又撒腿往回跑,并带着哭音喊道:“快撩丫子呀!恶鬼和黑熊打起来啦!”
阿霍万念俱灰,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追兵,他的心中既是恐惧,又是悔恨,只怪自己运气太差。眼前的黑熊腥气扑鼻,它原本好奇矜持,并不想出手伤人。不承想,却被那些追兵的尖声鬼叫给惊扰,瞬间便蠢蠢欲动起来。它已经挥舞起双掌,作势就要扑过来。阿霍无暇顾忌,再也不敢装模作样,一把从腰间抽出了柴刀,紧紧地握在了手中。
任哥远远地躲在树后,怪叫道:“兄弟们,都别跑!那个不是鬼,是人!端起枪给我瞄好了,今天就是今天了,这两个都不能放他们走!”
阿霍彻底绝望了,后面的人竟然有枪!别管是冲锋枪、shǒu qiāng还是liè qiāng,反正是跑不掉了。
就在这个关口,那黑熊两掌一伸,扑了过来。阿霍看准空挡,身子一矮,迎着黑熊也扑了上去,只不过他和黑熊交错而过。黑熊体胖,动作不如他快,不如他灵活,让他闪了过去。阿霍这下举动还有别的深意,自己逃到远端,只要黑熊不追他,他就还有机会逃掉。
黑熊一扑之下,没有抓到阿霍,心中更加恼怒,但它并未转身,反而一往无前地朝着任哥的方向扑了过去。
“开枪!快给老子开枪!削它!”
任哥咆哮起来,嗡声嗡气的枪声也响了起来。
阿霍就觉得胳膊上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感觉到左臂一麻,有热乎乎的液体顺着手臂淌了下来。他心里一慌,脚下更乱,噗通一声,又被一块石头绊倒。
熊肯定也中枪了,身体摇晃了几下,发出一声怒吼,掉头就跑。顷刻间,它便钻入密林之中,消失了踪迹。
任哥见旗开得胜,枪炮一响,撂倒一个,吓跑一个,早乐得心花怒放,他叫嚷着就要去擒阿霍。阿霍挣扎着刚要起身,头还没有抬起来,陡然间,就觉得肩头一沉,被人按住不放。
任哥率人赶到,也看到这出场景,心中大呼奇怪,搞不清这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大声地问道:“这位兄弟,你是哪个绺子的?我劝你少管闲事。”
阿霍被那只手掌压住,竟然动弹不得半分。他刚要抬头向上望去,就感觉那只手掌在微微发力。顷刻间,他就感到自己的肩头上似乎压上了千斤重担,只得把身体伏低。
那人也不说话,轻撩面纱,露出自己的尊荣。阿霍就发现对面所有的人都发出了一声恐惧的惊呼,然后便快速地向后退去。那人不等任哥的人散开,扛起阿霍就跑。阿霍只觉得耳畔生风,头晕脑胀。他能够感觉到那人的脚力之快,好像风驰电掣一般,着实令人匪夷所思。他自幼在山中长大,自逞脚力不凡,可是和这个人比起来,却有天壤之别。
这人跑得势如奔雷,如果不是亲身经历,阿霍一定不会相信。这不是锻炼的问题,而是体质的问题。以人的体质而言,根本无法承受如此的奔跑,只有在武侠小说中听说过,叫做轻功提纵术。难道这世界上真有武林高手,江湖隐侠!
就在阿霍胡思乱想的时候,那人已经把他放开。阿霍没敢抬头,一方面是因为他有点晕,感到心惊肉跳,抬了头也看不清;另一方面是刚才任哥等人的举动,让他心底有一丝恐惧。
过了半晌,阿霍才定下神来,客气地问道:“谢谢你救了我,我可以抬起头了吗?”
那人不答。
阿霍又毕恭毕敬地问道:“这位大哥,我叫阿霍,就住在屈吴山里。你和我回村子吧,我阿爹一定会重重的谢你的。”
那人还是无语。
阿霍心急,刚想抬头,脑袋上就被重重地打了一巴掌,同时话音响起:“阿霍,你跑出来干什么,阿爹都急坏了!”
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不用想就知道是泰哥。阿霍茫然地抬起头,莫名其妙地望着他,心中暗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