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ì chē已经驶过了白银市,正向着东南方向急驶。
车窗外是难得一见的黄土高原沟壑区域内的平原地带,自西向东望去,一切尽收眼底。那成片的旱砂瓜田、菜地、果林连绵几十里,一眼望不到尽头,已经结满了丰硕的果实。还有那连天蔽日的枸杞种植园,在一片片碧绿之中,现出密密麻麻的姹紫嫣红,仿佛已经被人点燃,燃烧起来。这里既有海洋的浩淼苍茫,又有高山平湖的静谧安详。但只要有风吹起,那满目的青翠、碧绿,便会相伴着此起彼落、不停的变幻色彩,早把人的心田融化,怎不让人心旷神怡?在这片绿色的海洋上面,是高远而湛蓝的天空。那里没有一丝浮云,好像刚刚被水洗过,只留下几抹灰色的痕迹,证明这里也曾经云旗招展过。在蓝天和碧海的交汇处,就是连绵起伏的山峦,苍郁而阴暗,巍峨而深沉,正委蛇向东而去。
何烈山半靠在椅背上,左臂上打着石膏,右手的两根手指也被夹板牢牢地固定住,他正漫无目的地眺望着窗外。车窗外的景色美轮美奂、如诗如画,但是却令他一点也不兴奋,其中缘故不言而喻。
今天,是他和罗烈分手的第二天。如果自己所料不差,他们已经到达了甘肃省靖远县的屈吴山附近。这一路走来,泰哥和阿霍并没有故意刁难他,反而细心呵护,将他照料得通体舒泰。可越是这样,他心里的狐疑却愈甚。
烈山并不怕什么,他知道对方的企图是金印,只要金印还在叶冬等人的手中,对方就会投鼠忌器,他就不会有大碍。他只盼着叶冬能够尽快的冷静下来,先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再来救他也不迟。
想到此,他反倒替叶冬等人担心起来。他们能够安全地脱身吗?先不要说脚趾那伙人如跗骨之蛆、伺机一旁、寸步不离;就是胡维明、白晴兰那些人,也不是好惹的,又如何能够轻易地放过他们!思虑良久,烈山不由得暗自摇头,替叶冬等人捏了把汗。
当然,泰哥和阿霍的反常举动,也是他狐疑的一部分。这两个人无论从哪个方面而言,都绝非宵小之辈,其仪表堂堂,气质中正,均是正人君子的做派。若说这是他们的刻意wěi zhuāng,也难免让人心生疑窦。更想象不出他们要劫夺金印!看来,那二人也有难言之隐。
qì chē向着山区前进,越开越快,烈山能够体会到开车人的归心似箭。
阿霍大声地笑道:“二哥,你看,咱们终于快到家了!”
泰哥微笑不语,虽然他的神色如常,但是众人也都感受到他的兴奋和喜悦。
果然,前方的道路开始崎岖不平,地势逐渐隆起,山势在众人的面前展开。那山初看并不算高,仅是一片起伏的土丘,可是不知不觉间,便已令人深陷其中,寻不到退路。直到转过几座山弯,更是令烈山的眼前豁然一亮。到此时,他才感受到这座大山的高大嵯峨。那高耸壁立的雄浑,那群山逶迤的声势,恰似一条卧龙藏在其中,回旋盘绕。当中更有一座主峰,直插云天之外,隐约在一片紫色的氤氲中,犹如神龙见尾不见首。
烈山不由得一阵心血澎湃,脑中随即想到了刘禹锡的那首名篇,“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看来,这屈吴山造化钟神秀,实为藏龙卧虎的宝地,岂容他人小觑!
qì chē沿着山道蜿蜒前行,行不多远,就拐进了万佛寺的停车场。阿霍和泰哥只带几名手下下车,又小声地吩咐了几句,便顺着山道拾级而上。而那三辆qì chē随即调转车头,朝原路返回。
烈山不明所以,被人搀扶着,一路向前。他们走了不过几十米,抬头望去,便可看到,在前方一箭之地的远处,出现了一大片亭台楼阁,正是那座香火缭绕的万佛寺。
万佛寺背靠山阴,依山而建,金碧辉煌的庙宇遍布两峰之间,一架天桥勾连左右,使整座庙宇建筑群浑然一体。在朝阳中,它显得熠熠生辉,仿佛镀上了一层金箔。并随着众人的脚步,而钟磬齐鸣,诵经之声不绝于耳,更显出几分神秘而庄严。
在万佛寺的后面,便是屈吴山的北坡,遍布苍松翠柏,灌木蒿草。随自上而下的山风,翻涌起绿色的波涛、这才是“有情风在,万里潮来”。其中还夹杂着星星点点的渔火,而那些星星点点不过就是眼前青草地上的,那些艳丽的野花。有紫色的丁香,huáng sè的雏菊,桃红色的狼毒,紫红色的野芍药~~~还有许多只闻其香,不识其名的山花争相怒放。
此刻,正值万佛寺全体僧众开静客诵的时间,那云板敲得正欢,不急不缓得犹如进香踏青的人络绎不绝。烈山有呼救的冲动,但是更加强烈的好奇心让他安静下来,他更想看看后面还会发生些什么。当即,他安之若素、不动声色。
泰哥和阿霍似乎并不惧怕烈山突然发难,他二人反倒脚步轻松地在前面引路。他们并没有随着众多香客涌入寺庙的山门,而是绕寺而过,沿着寻不到出路的漫坡向山中走去。
屈吴山是荒山野岭,旅游开发还不是十分完善,除了山间的寺庙,就是这些带着野趣的山山水水,勾得人心痒。踏青的人成群结队,于没膝的灌木蒿草中寻路而行,也成了一种乐趣。因此,烈山等人的行踪并没有引起旁人的警觉。
他们几个人爬过面前的这道山梁,将那些驴友远远地甩在身后,周围再无其他人等,阿霍这才带着浓重的乡音,扯开嗓门大声地唱了起来:
“我站在高山向北看啊~~~向北就是哈斯山~~~哈斯山下飘玉带呦~~~那玉带就是黄河弯弯;
我站在高山向东看啊~~~向东就是六盘山~~~六盘山中困蛟龙呦~~~那蛟龙就是成吉思汗;
我站在高山向南看啊~~~向南就是南屏山~~~南屏山上亮明灯呦~~~那明灯就是雪光寒寒;
我站在高山向西望啊~~~西边才是我故乡~~~赫连昆仑分不清呦~~~板桐阆风谁在前!
谁在终南隐过踪呦~~~谁在流沙归过仙~~~谁在青羊肆里修过真呦~~~谁在天门石下夜不眠~~~
我站在水岘滩头望四方~~~狂风卷沙过心头~~~云雾飘雪乱双眼呦~~~烈酒蚀心愁不开~~~放开喉咙向天吼呦~~~飘飘渺渺他不闻~~~爱哎呦嗬!”
阿霍的歌声起初听来高亢嘹亮,可是越唱到后面,越显得消沉、悲伤,颇有几分英雄气短之态。这首歌烈山从不曾听过,虽然旋律简单易学,但是歌词深奥古朴,似有所指,很有一股英雄气概。当下他更觉得惊奇,不由得低下头沉思起歌词的含义来。
阿霍唱罢,神情中颇有几分落寞。他脸上的欢快也不再见,只顾着低头在前面疾走。
泰哥搀扶着烈山,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边走边问道:“你还好吗?能跟得上大家吗?”
烈山摇头苦笑,心中暗道,“跟不上又当如何?”。
几个人就这样又走了近一个小时,才爬上了面前的北坡。
烈山站在山巅向四周望去,只有背后是一马平川的农田耕地,而其余三个方向上都是连绵起伏的山峰。当中就是万山朝拱的屈吴山主峰——南沟大顶,直插云天。仰望处,在云之上,可见白雪皑皑的山巅。极目远眺,俯瞰之下,还可以看到,在山间的峡谷之中,隐匿着一座深山古刹,更有几角雕梁画柱在疏落的树影间显露峥嵘。
泰哥指着那些建筑介绍道:“那里就是潮云寺,里面供奉着‘青马将军’。”
烈山点头,心存侥幸地问道:“咱们要去哪里?”
泰哥微笑不语。
阿霍插话道:“何大哥,咱们要穿过这庙儿沟,还要走很长很长的路。最好能在天黑前赶到家,否则更加难行!”
烈山也不再问,众人借机喝了点水,便又开始赶路。
下山的路自然比上山的路难行。山间本无路,几个人只好在白桦林中绕来转去,沿地势平缓的地段慢慢向下,又躲过荆棘峭壁,这才来到庙儿沟。
他们在庙儿沟里穿行了没多久,就又开始上山。这里的路较之前更为崎岖坎坷,怪石林立,崖壁陡峭,灌木拦路,荆棘伤人~~~众人只能人随路转,九曲十八弯,走一步算一步。不觉间,红日已经西斜,晚霞布满半边天空,山中的光线也黯淡下来,周围笼罩在一片阴冷肃杀的气氛之中。风在呜咽,荒草间虫鸣,还有奇怪的动物叫声,突然间传来,惹得烈山惊愕止步。
阿霍介绍说——那是山鸡和白唇鹿的声音,他特别提到山里有豹子、猞猁,还可能有熊~~~小胖子显然是想给烈山一个下马威,可是他哪里知道——这些东西对于烈山而言,都不如人心的险恶来得迅猛。
暮色渐浓,稠密的云杉林中已经是暗无天日,黑黢黢一片。黑暗除了带来阵阵的寒意之外,也散布着蛊惑人心的恐惧。这里的黑暗不同于都市中的黑暗,更不同于瓜州万佛峡外的黑暗。那些黑暗来得轻佻,或者浮躁;而这里的黑暗似乎来得更加深沉,更为纯粹,仿佛早被另外一个世界接管。在那个世界里,生命也许并不是最宝贵的东西,而这种浑浑噩噩、缠杂不清的混沌、幽暗、溟濛才是最真实的存在。它无须刻意孕育生命,生命早在其中与生俱来,正好证明“水至清则无鱼”的真谛。
烈山有几分不解,泰哥和阿霍到底要把他带到哪里去呢?现在已经深入屈吴山腹地了,周围都是连绵起伏的山峦,这里已经进退无路,自然也不会有农业耕作,更不会有什么山里人家,那他们所谓的家园到底在哪里?如果说,他们的家就在这座大山中,那他们又是靠什么维持生计的?难道他们过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原始生活吗?每天靠着狩猎、采集,生儿养女、延续香火~~~难道他们就是现代社会中的陶隐居吗?
烈山在以前的经历中,也遇到过一些类似的情况,但都是在岭南、西南地区。大多数都是少数民族,他们生活在偏僻的山野里,过着一种乌托邦式的原始部落生活,那是他们返璞归真的选择。而在北方,特别是在西北地区,在如此恶劣的自然条件下,竟然还有人隐居遁世,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烈山百思不得其解,满腹狐疑地放慢了脚步。阿霍拧亮了手电筒,看得出来,数个小时不停地攀爬,已经让他有些心浮气躁、气喘吁吁,但他还是倔强地保持着快速地前进。
泰哥皱眉叫道:“阿霍,你停一下,何家兄弟的身体吃不消了。反正天已经黑了,不如先在这里歇歇再走。”
阿霍哼了一声,狠狠地在身旁的树身上猛捶了一拳。
烈山知道这是泰哥体谅他。昨夜此时,他就开始头疼,整宿难眠,只能靠止疼片缓解。而现在,天又黑了,难耐的头疼也许还会如期而至。泰哥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让大家停下来休息片刻。
烈山背靠大树,缓缓地坐了下来。他喝了几口水,这才感觉到,早累出一身的透汗。此刻,又被山风一吹,他顿感寒意逼人,不由得浑身簌簌发抖起来。
泰哥递给他消炎药,关切地问:“你怎么样?该吃药了!”
烈山冷笑回答:“你们不用对我这么好!我是你们的俘虏,杀剐存留,悉听尊便!更别提赶路这点小事。”
泰哥刚要开口,阿霍抢着说道:“何大哥,你误会我们了!反正我们说什么你也不信,等到了家,见到阿爹,你自然就会慢慢明白了。”
“家?你们的家在哪里?”
随着烈山的话脱口而出,他自己忽然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在这种拨云见日的猛醒中,他似乎看清楚了眼前这些人的真实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