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开的窗子对着的是正东,进港的船只在夕阳的余晖里浮沉,海鸥停在桅杆顶上吱吱喳喳地叫着,海神节还有几天就来了,远远还能听到杂技团的乐器演奏的声音。进港的时候法拉玛就发现,毕竟是拉努尔最盛大的节日,现在从世界各地远道而来的游人、小贩和演员都在此汇聚,北方的马匹和毛毯,南方的木器,还有绿叶岛的贝壳项链,这些货物的价格比原先低了不少。吟游诗人的歌曲也有几首新作的,唱起来又上口又好听。
然而,在母亲的屋里,母亲对法拉玛问东问西,他的心情就不像当初刚来时那样轻松了。
传说中,在魔法之风浓厚之时,黑精灵和绿精灵是这片大陆的主宰,他们用强大的魔法来奴役其他种族的凡人,把他们视作更低等的存在,女巫之环因此而兴起,被奴役的人类里具有天赋和运气的女人,用偷学到的魔法在远离西陆的小岛上组成反抗军。后来,女巫发现了海洋之神,他们和海神结成了同盟,用风暴毁灭了精灵们的舰队。
太阳之王则赐予人类以圣火和骏马,北方骑兵的铁蹄踏破了精灵们赖以自豪的弓箭阵。
最终,精灵只能退缩到密林以南和绿叶岛上苟延残喘,伴随着魔法之风的衰退,原本属于长生种的精灵们的寿命也开始迅速缩短。现如今,除了曾经的武艺和长耳以外,精灵和人类,并无太多的区别。
人类,已经逐渐成为这个世界的新主宰。
法拉玛很庆幸自己面对的黑精灵已经和人类没有多少区别,否则单凭武功,肯定无法与魔法抗衡。因为任务的关系,他在南方的生活颇为艰苦,毕竟要在黑精灵的监视下一点点恢复原先的情报工作,时不时还要防范黑精灵密探的突袭,怎样想也不算好过。
当然,时不时放浪形骸一番,也是常例,毕竟黑精灵向来以开放著称。作为母系氏族,黑精灵对男性的**,更是全大陆的人都熟知的。黑精灵的女人们,从来都不吝惜去夺取自己看上的男人。
在伊瓦洛约的时候,法拉玛自己都“有幸”作为黑精灵的赌注,他可是亲眼见到过武功高强的黑精灵女战士互相争夺时的残忍,他们的双刀和拉努尔的刀法不一样,更加迅捷和奇诡,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在海上的战术常常是接舷战斗。
不过,顺利赢过决斗,想要“抢走”他的黑精灵,被她所看不起的商人从背后一刀毙命,扔在伊瓦洛约边境的悬崖下喂鱼了。
重点在于,法拉玛知道,作为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施法者,自己的母亲能够看到未来,她的魔法也时不时能够穿越空间的迷雾,在南方这些年,他的工作开展得这样顺利,他的母亲肯定也是在其中起了大作用的。
但是他也知道,说不定什么时候自己在南方“放松”时,就有母亲的一双眼睛在背后在盯着他。那感觉就和小时候做了错事一样,总会有一些不自在。
最尴尬的是,法拉玛尤其清楚,自己的母亲拥有的两个性格,彼此之间并不怎么交流,也许是因为那个魔法的存在不希望作为凡人的存在过多地受到干扰吧。这就导致了,在那个凡人的母亲眼里,自己始终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和刚学会走路时并没有什么区别,虽然法拉玛在自己南方的同事眼里是值得信赖的上司和值得托付的伙伴,在与他被他杀死的密探眼里是心狠手辣的凶手。
这不,眼下,他的母亲开始念叨他的终身大事了。
“我亲爱的儿子,在你离开拉努尔的时候,我和莫里森大人的妻子谈过,她的千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是个很优秀的孩子,莫里森大人和他的妻子都非常满意你们在一起。告诉我,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母亲,我和艾汶并没有什么关系,我对她也没有任何的想法!”
法拉玛焦急地反对着。他确实认识莫里森大人的女儿,而且他们几个和王子一起长大,也算是熟识的玩伴,“而且这样的决定,未免太过草率了!”
法拉玛可不想和军事大臣家的女儿扯上什么关系,从小到大,那个女孩的脾气他可是看在眼里的,离开拉努尔那年,他还亲眼见到艾汶用沾了海水和盐巴的鞭子抽打她家的女仆。当然,事后艾汶说是她的首饰没有被女仆收捡好,但法拉玛听说,她家的女仆背上的溃烂许久才得以恢复。
法拉玛还记得,以前,艾汶可是抱着成为王后的期望,每每见到王子就表现得格外贤淑可人。对此,法拉玛一直觉得,性格顽劣的艾汶倘若真成了王后,拉努尔的海洋贸易恐怕就全完了,这样偌大一个国度,以后大概只有靠劫掠过活。
“并不草率,你现在已经二十好几了,我和你父亲结婚的时候,他也是你这样的年龄。艾汶是一个拉努尔人,她这个年龄换做农妇家的女儿,连孩子都应该有了。”
“母亲,您生我的时候年龄也不小啊!”
法拉玛反驳道,然后头上就挨了母亲一巴掌。
“我那个年代,国王和你父亲还在忙于镇压叛乱,哪能和现在比!”
你那个时候也不清闲吧。
法拉玛在心中腹诽着,想起自己的母亲当时扮演的角色。
作为阿蕊缇斯来的女巫,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十年,母亲仍然在市井的故事中拥有一席之地,帮助国王数次预知到了危险的到来,躲过了危险的刺杀,并且协助情报大臣建立了拉努尔引以为豪的情报系统。
这样的一个女巫,竟是眼前一个像普通母亲一样絮絮叨叨的贵妇人。
说到这里,法拉玛往窗外看了一眼,海面上已经只有一点亮光,女仆之前已经进来补燃了蜡烛,底下港口的喧闹和欢呼就连山崖上的宅邸都听得见。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了一下手,说道:“母亲大人,我刚从南方回来,明天按照惯例还要向陛下汇报的,您有什么安排,等我汇报回来再说也不迟啊。”
说罢,赶忙逃难似的离开母亲的房间。
法拉玛的母亲并未阻止他的离开,待他走后不久,法拉玛的父亲,情报大臣鲁丁也施施然走进房间内。
窗子已经被关上了,新鲜的海风被氤氲的熏香取代,法拉玛的母亲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她眼上的金纹闪烁,她回归了原先的神秘与庄重,正重新望向镜子里的她。
“亲爱的,你能看到更多的未来吗?”
等了一会,鲁丁低沉地问。
“抱歉了,亲爱的,我们的未来在许久之前已经写好,没有人能够继续改变。终点已然临近,我能看到的,仅此而已。”
法拉玛的母亲淡淡地笑了。
“当我决定参与你们的事业起,就已经料想到了这天。能够看到法拉玛的出生和成长,我已经非常幸福了。你也知道,在阿蕊缇斯出来的女巫,就算如何节制自己的魔法,也远远不能比命运活得更长久,这就是女巫的末日。”
听到这番话,鲁丁忍不住叹息。
“不单单女巫,长生种已经不复存在,消失了魔力的护佑。现在,连北方的圣火也要熄灭,巴诺和马基姆为了争夺圣火互相开战。”
他看着自己的妻子,这个为他孕育了唯一子嗣的女人。
“希望在最终的末日到来之前,我们能够找寻到出路。”
“米尔塔知道这件事情吗?”法拉玛的母亲问道。
“他也大概猜到了。”
“那就好。”
法拉玛的母亲由衷地感叹起来。
“假如失去了我们的保护,法拉玛会不会过得很苦。”
她的右手拇指从左手手背拂过,原先保养得很好的手背上满是大大小小的刀伤,有些伤口已经愈合,有些伤口则仍然看的见细密的血丝。
“不会的,你要相信他,毕竟,他是我们的孩子呀。”鲁丁感伤地说,“他的经历,必然比我们都要多彩,他的责任,也必然比我们都要沉重。”
临睡前,法拉玛特意来到家中宅邸的马厩。守卫马厩的马夫有点瞌睡了,待他走近才有点感觉。
“少……少爷!”
马夫忙不迭从自己打瞌睡的凳子上坐起来,“您……您怎么……来……来了。”
因为突然的惊吓,马夫小伙子说话都有些磕巴。
“不用害怕。”法拉玛摆了摆手,“我来看看我的西洛。”
说着,马厩里的红马好像也发现了他的存在,兴奋地低嘶了一声。
“西洛,你第一次来,先呆在这里吧。”法拉玛拍拍西洛的背,叮嘱着,随后向身边的马夫小哥正色说道。
“西洛不是拉努尔的马,先不要急着在草料里拌上晒干的海草,它吃不动的。”
马夫赶忙点头称是。
正说着,山崖下又传来一阵喧闹,似乎仍然是港口方向。
“那是什么声音?”法拉玛想起自己在母亲房间里也好几次听到类似的声响,不由得问旁边的马夫。
马夫小哥像是突然来了精神一样:“少爷,那可是昨天从北方来的马戏团,他们的小丑和杂技可厉害了!据说要一直表演到海神节结束,现在港口那里的小孩子什么都不想,就想等到晚上看他们的表演!”说到这里,看到法拉玛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连忙讪讪地闭嘴。
听起来不错嘛,法拉玛想着。
晚上的海风从海上吹来,法拉玛不由得期待起几天之后的海神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