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正阳慷慨激昂,众酒客热血沸腾,易正阳说的没错,他们过多于习惯了任五行的存在,酒客们虽然对于文化的沁润有着基本相同的理想和信念,但是过多的统一反而抑制了文化的多样性,这就是酒庄无形之中形成的牢笼文化,虽然酒庄拥有海纳百川之势,也tí gòng了百家争鸣的土壤,但是却少有独树一帜的种子在酒庄之中发芽长大。现在想想任老临走前任命的赵承,不就是这些年来,最为醒目的一颗种子吗?众酒客恍然大悟,只是老庄主诠释的代价未免太过高昂。</p>
也许酒庄的牢笼文化,正是起源于任五行的出色领导,拥有一个强势并且运筹帷幄的领导者也并非全是好事,这就是辩证论述的关键所在,所以任五行选择了打破这种桎梏。然而一个没有绝对领导权的领导者,一个没有任何权威的领导人,是否会给这个正烈日当空的酒庄带来更积极的改变呢?没有人知道,就算任五行,他也只是看见了酒庄所承载的文化已经到达极限,进而谋求改变时无可奈何的孤注一掷,他宁愿让酒庄消失陨落,也不愿看见这个有着特殊承载的结构体苟延残喘而不能有任何建树,这或许就是一个伟大领袖所特有的魄力和决断吧。</p>
易正阳说完,众酒客沉默半响便开始涌动,都忍不住开始议论。我们不太关心众人议论什么,在任何危机中都会有一部分人动摇,人们总是在适应与不适应之中挣扎,适应与不适应也总是相互取代。但是我们不得不关心一个人,就在此时此地,赵瑞安老先生站了起来,他的声音并不高昂,但是他老态龙钟的肢体总是能吸引别人的注意。</p>
赵瑞安,这个年事已高的老学究。北京桃花诗盟盟主,北方研究院文化研究专家,酒庄资深酒客,他有着众多寻常人等难求一个的重要头衔。正在他心怀感恩地聆听任五行讲话时,他目睹了任五行被带走的全过程,这使他郁结于心。这位老学究只能将他软弱无力的右手频频打在自己的胸脯上,怀恨自己无力改变这样的结果。但是尽管他这般痛苦和悲愤,他还是沉默着、适应着接受这个事实。可是我们得明白,他的沉默和酒客们的沉默不一样,酒客们的沉默是长久以来对任五行形成的信任和对酒庄文化的坚守,而老学究的沉默只是习惯于面对执法团体时的不自信和无能为力。因为他几乎一生都处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他也可以算是这些团体之中的一员,因为他在北方研究院任职已经有三十年之久,也早已习惯了类似机构的强势。他也无数次自我拷问:我在害怕什么?难道是过分爱惜我艰辛获得的身份和地位?还是害怕失去这披着自由外衣却早已被剥夺的干干净净的躯壳?但是尽管他一次又一次的拷问自己,却一直没有得到dá àn,因为他虽然爱惜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但是他也讨厌自己身份和地位所代表的文化局限性,他虽然爱惜自己的躯体自由,但是这样的自由早已失去了灵魂。老学究代表的是一类人,一类习惯于沉默的相对赢家。</p>
可是,我们说过:弱者是绝对的,强者是相对的。我们笃定,社会的车轮定会无情的翻转到任何人的身上。</p>
任五行一行远去,也由于易正阳的讲话,老学究慢慢从悲痛和自责之中缓过神来,他用手上的拐杖勉强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伴随着手中古藤的颤抖,他缓缓道:“我们都对任庄主深信不疑,可是在新任庄主的人选上我不能同意,酒庄需要一个拥有决策能力和绝对威信的庄主,而不是一个放荡不羁纵酒高歌的狂士。老头子我不否认赵承小友对于酒,对于音律,对于酒庄哲学有着精辟的见解,但是这并不能说明他可以担任酒庄之主,也并不能证明他可以领导酒庄。我们谁见过任庄主抚琴论酒?我们哪一个酒客见过任庄主激辩论道?所以在庄主的人选之上,我建议就趁着今日众酒客还在,重新选出一位德高望重之人担任。”</p>
此言一出,便有不少酒客附和赞同。在万众瞩目的酒庄之主的位置上,怎么能容许一个并不能完全称之为酒客的人来担任呢?有很多酒客表示难以理解,有人提议这酒庄之主,就由易正阳来担任,也有不少人推陈出新,将各地有威信的酒客都列举出来,本来秩序井然的草堂之外,慢慢的喧闹混乱起来。</p>
月已当空,夜晚给了姑苏的闷热增添了几分凉意。草堂内外也亮起了明灯。易正阳看着众人的争论,他所幸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小娟还在一旁看着婷婷的肩流泪。看看这世道人情,前一刻还在为父亲被带走而悲伤,后一刻就为酒庄之主争论不休,这世间本多薄凉,小娟只是才刚刚经历体会而已。婷婷将mèi mèi的手又握紧了些,她希望她能够坚强。</p>
看着众人喋喋不休,说书老人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进而走出草堂。众人见他阔步昂首,长袍飘然,不苟严肃,都慢慢安静下来。只听老人冷笑道:“众位还自称酒客志士,殊不知与那世俗小人无异。”</p>
众rén miàn面相窥,不知老人何出此言。张籍本也坐在一旁,任由旁人争吵,现在听老人出言侮辱,便也哈哈冷笑:“世人都亲君子远小人,可是这君子小人岂是由人评判!而公道和正义早已远离人心,是以君子小人之说不论也罢。”说书老人冷目四望,虽是夜晚但是灯光如昼。他又看看天空刚刚升起的半轮明月,手捋胡须哈哈狂笑,就连赵承和紫苏也不曾见过爷爷如此,他二人也走出草堂,立在爷爷左右。众人被老人的狂笑所惊,都哑然相对。只听老人道:“好个公道正义远离人心!然而一群宵小之辈竟然为一个莫须有的位置互起间隙。既然已无公道,何来争夺,是谁任这酒庄一主,不都需要面对酒庄与俗世的混沌吗?”</p>
赵承与紫苏从未见过爷爷以如此尖刻的语言攻击别人,他们印象之中的爷爷总是和颜悦色,礼貌从容。而今日的老人却像完全变了一个人。</p>
张籍冷冷一笑,他并不认为自己参与了此次的争辩,他也认为自己与那宵小之辈并无过多差别,是以也不需要理论什么。然而赵瑞安老人却无法忍受这样的讥讽和诽谤,他首先是一个知识分子,然后再是一个酒客,一个老人。作为一个知识分子,怎么可以容忍别人恶意的诽谤呢,他摇摇晃晃的站着,双手几次将拐杖用力柱在地上,颤抖道:“先生此言,深辱我天下酒客,我酒客之名,行合法坐合礼,众酒客不敢说有兼济天下之志,但独善其身之德却是不敢忘却的,虽不能青史留名,却何来莫须有之说?又何来宵小之名?”</p>
说书老人与赵瑞安本来年纪相仿,听对方以先生相称,本不该无礼相对。但是老人却也不管礼数,冷冷一笑道:“酒庄一主,本就可有可无,自酒庄成立以来,天下酒客不止千万,却有谁可以说说这酒庄之主任五行先生对于酒客们有过任何一个要求,或者传达过任何一个任务?既然并无要求也无任务,那不是莫须有是什么?至于宵小之名,尔等抬头看看,这里可是‘紫苏草堂’,不是聚众滥饮的酒庄亭台。尔等所选之人赵承更唤我一声爷爷,你们也不问别人是否同意,便开始了所谓的争论轮换,可有合情合礼之说?占我地辱我人,却大言不惭,宵小之人有过呼?”赵瑞安老人听完气的喘不过气来,一旁几人连忙相扶,可是老人倔强,挣脱了几人,深深的对说书老人作揖、扶掌行礼,而后一句话也不说蹒跚着头也不回地退出了人群。</p>
众人被说书老人如此一说,甚感汗颜,是以三两成群离去,半刻时间,草堂之外酒客所剩无几,只有sū zhōu酒庄之人,易正阳吕啸天一行和十几个远方的酒客逗留。</p>
天下酒客多为我行我素之人,回头想想,老人所说竟是至理。</p>
“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惟不居,是以不去。”就在今日的论酒堂中,很多酒客还对这寥寥几言有过长篇论述,酒客们对古代贤者的智慧总是奉若神明,可是也因为过分的推崇而使之高高在上,不能为我所用。今日听老人一说,无不让人汗颜,这天下酒客何止千万,但看得最明白清楚的却是一个世外老人。</p>
老人所说不假,自酒庄成立,任五行所遵循的也正是上述之言:处无为之事,行不教之言。然而任五行明白,这也正是酒庄发展的瓶颈所在。或许会有很多人不理解,认为酒庄之力,足可以撼动山河,为何任五行还不以之为傲呢?</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