庑殿内。
傅说道:“此番正值各方行桑祭之礼,王可趁此巡视一番,顺道在子方稍作停顿。”
商王子昭道:“罢了罢了,便依你之言!”
夜,如此浓黑,熊熊火堆燃起,似乎所有的光亮都被火堆吸引、聚拢,直至化为光明燃烧再燃烧!
高高的祭台上,摆满了祭祀用的鼎甗爵觚盉。
火热的躯体,纠缠在一起,起伏紧贴,汗滴落下……
浚哲维商
长发其祥
洪水芒芒
禹敷下土方
外大国是疆
幅陨既长
有娀方将
帝立子生商
桑林之神
佑吾子方
雄浑的乐声回荡,呈方形阵排列的舞者,头戴五彩雉羽冠,狰狞青铜面覆在火光下忽明忽暗。”嘿嘿、嘿嘿“青铜长戈随着魁梧的身躯上下舞动,威风凛凛。旋即队形转换,形成一个圆圈,围绕着当中一对半裸的男女舞者,他们紧紧相缠,愈舞愈狂!旋即乐声一顿,长戈横卧,持戈舞者发出”劈、剖“之声,杀伐之音清晰可闻。
暗影之下,悄然闪过一条身影,那英武的身姿,正是商王子昭。
这日,他正巡至子方,当下被这祭祀桑林之神的舞乐吸引而来。
口中食,身上衣,为殷商生存之本,从养蚕到抽丝、纺线、织帛、染制,从春忙到夏秋,除去葛布、麻布等,这丝帛乃桑林之神赐予的无上妙品!
“祷于桑林之社
天油然作云……”
随着一声清越的吟唱,黑暗的祭台深处,缓缓走出一位女子,恍若拂开云层的银月,圣洁而端庄。乌黑飘散的长发之上,带着一个花环,上边密密匝匝缀满了芬芳四溢的丹桂,眉宇之间似乎带着一抹忧伤,若是仔细去寻觅,它又神秘的流转开来。洁白的衣裙随着夜风轻拂,飘飘洒洒,手中的权杖在火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华。她唱,众人和鸣;她舞,众人沉醉。
她高声向天宇祷告,所有的人都敬畏地匍匐下来。
暗处的商王子昭,似乎被眼前的女子摄住了心魂,竟然呆呆立了半晌,世间竟有如此美妙的女子,仿佛月神降临人间。直到舞者们再次跃动欢呼。他一时心驰神往,悄悄拿起祭台后的一个青铜覆面戴上,随即汇入人群。随着队形围着火堆慢慢移动,终于接近那位女子身侧了,一抹淡淡馨香沁人心脾,迷离而忧郁的眼神让商王子昭心中猛地一颤,于他,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啊!现在的他,并不知道,这一次回眸,将在心底深深铭刻,直至一生一世。
喧嚣散尽,子方之夜,悠长静谧。桑林边小湖上升腾起水汽,如梦如幻,缭绕着商王子昭,清亮的明月,在湖面投射下长长的倒影。
几日之后,一列长长的求亲车队行入子方。
层台之上,庖宰在青铜圆鼎上炙烤着肉块,香味飘散开来,烤肉的汁水溅得吱吱作响。条案上摆着盛满桂花糕的敦,盛满酒的觚……
子方候端起青铜爵敬傅说:”傅相,请。“
傅说喝了一口酒,道:”王的心意,想必子方候早已知晓?“
子方候摇晃着酒爵:”来,尝尝桂花糕,子兔亲手做的!“
傅说有些不悦:”与你说正经事,何故王顾左右而言他?“
子方候干咳一声:”咳,我这女儿……虽说现在子方候是我,倒不如说是她,大小事务全凭她做主,而且这孩子性子特别拧,自从……“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了下来,重重叹了一口气。
傅说不解地望着子方候,半晌没说话。
“父亲,只要王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愿意嫁给他。”忽然,子兔从屏风后缓缓走了出来:“子兔拜见傅相。”说着屈膝向傅说行了个礼。
子方候的嘴半天没合拢,显然子兔已经在屏风后听到了这一席对话,令他吃惊的是,之前数次来人求亲都被子兔一口回绝,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问她也只是说,自己不愿意出嫁,想在子方陪父亲一辈子。
“哦?什么条件?”傅说捋着长须饶有兴趣的问道。
子兔道:“我要亲率商王之师,披甲持戈,踏平鬼方!”
傅说一下子愣住了,当下与子方候面面相觑。他沉吟良久,想到商王子昭临行前对自己的嘱托,方才开口道:“这个条件,我不能替王答应你,但你可以亲自去与他说!”
子兔平静如水:“那我便与傅相一同回殷都。”
一步步走下层台,子兔的眼泪忽然涌了出来,她飞奔出谷口,虽然那里早已不是当年模样,垒起了高高的夯土墙。她一路跑着跑着,不管不顾,河边高地旁那与阿木哥哥一起砌起的琢玉台,早已荒草凄凄。
天空微微飘起雨来,她跌跌撞撞爬上高台,再也忍不住的嚎啕大哭起来,雨渐渐大了起来,她摊在地上,无力的抽泣,是雨还是泪,已然分不清楚……良久,子兔忽然站起来,高举双手,对着天宇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阿木哥哥,子为哥哥!我要为你报仇,踏平鬼方!”
翌日晨光微曦,子兔跟竹儿已经打点好简单的行装。子兔道:“竹儿,你真的想好了要与我一同去吗?”竹儿轻轻点了点头:“让我陪着你吧。”
子兔点点头:“我还要去跟师傅告个别,你先看看,我们准备的东西是否还有遗漏。”
竹儿闻言,转身返回屋内。
这是河边竹林深处的一间小屋,虽然子兔知道师傅篯铿(彭祖)数月前便已去云游四方,但想到自己这一走不知何时才会回来,前晚便准备好竹简揣着怀中。当下把竹简置于小屋几案上,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师父,弟子要去殷都了,恐怕很久不能来伺奉您老人家了,您一定要多多保重!”
在族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子兔与竹儿坐上了马车,她拒绝了父亲让她带上的一众侍从,只带着两个简单的包袱。马车通过谷口时,小猴子三毛猛然从树叉上跃下,站在路旁呆呆地望着马车远去,子兔的眼圈忍不住又红了。
一路上,子兔一言不发,目光茫然,恍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