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二人一只脚刚迈出小院,原本像是一对门神的两个看守士兵立刻如影随形地跟了上来。方黎冷笑一声,大步朝前走去。老方只是实在,但是人并不傻,眼见如此阵仗也是悟到了什么,闹了个大红脸。连忙半是解围半是告诫的对那两位甲士说到:“我等奉侯爷之命入夏阳宫觐见,麻烦两位近侍接引我二人前去。”
两名甲士脚步一顿,似乎是楞了一下。他们脸上覆有青铜覆面,此时也看不见是何表情。只是正在前方大步行着的方黎却也停了下来,也不回头,就那么杵在那里。
片刻之后,两名韩侯近侍甲士执戈迈步越过了两人,分列在方黎左右两侧前方。甚至还回过头微微一颔首,示意可以继续动身了。
一行人沿着城中主道向夏阳宫行去,此刻的韩城,因为已经持续近半个月没有外来客商的汇入而显得略微有些萧条,但是在韩侯一系列雷厉风行的维稳措施之下,人们的生活依旧如常的进行着。只是街边卖着臊子馄饨的小摊上坐着的大多成了那些街坊邻里的熟客。
顺着韩城中央那条据说能够直通镐京的主道走到尽头,便是眼前威严的夏阳宫。夏阳宫规模不大,仅有中央一座主殿长宁殿稍显气派,青黑色的瓦片层层叠叠地码放整齐,十二根朱红色的立柱分立两侧。汉白玉的雕栏环绕着花纹砖铺就的地面,一卷大红毯子从殿门伸出,一直铺到殿前那四对一字排开的兽首铜像之下。四座偏殿错落有致地点缀在主殿四周,视觉上远近的差异更加衬托出主殿的威严气势。
两名近卫甲士在殿前的阶梯下就止住了脚步。方黎也不以为意,继续拾级而上,老方见状也只能跟上。夏阳宫大殿之上,除了一道身着黑金衮袍的身影之外,空无一人。
而眼前这人端坐在大殿正中的猛虎浮雕之下,闭目养神,隐隐望去竟和身后浮雕隐隐呼应,有虎踞之象,却正是那日自己初醒之时来查看过方黎的华服男子。及至方黎行至殿内,沿途竟无一人通禀。这股魄力,着实令人叹服。
察觉到方黎的脚步声踏入殿中,眼前的韩侯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眉眼之间,满是疲惫之色。
“你来了。”韩侯语气平淡地问候着。
“从夏阳宫前就摈退了所有的守卫侍者,君侯好气魄。”方黎学着从前历史书上的描述拱手一揖道,“君侯当真不怕我是他国派来的刺客?”
“你个瓜娃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这边老方听到这般言语,顿时吓得脸都绿了,忙不迭伸手过去捂方黎的嘴。
然而韩侯反倒是不以为忤,缓缓道:“刺客现在也要能能进到这韩城里来吧……你若是刺客,还没见到本侯的人就差点把自己给饿死,你这个刺客,未免有些太不称职了吧?”旋即又瞥了老方一眼,不容置喙地说:“方守忠,你先退下,我与这位小友有些话要说。”
老方听得侯爷话语中并无嗔怪之意,顿时如蒙大赦平日里年节时,老方也会时不时的进宫帮着置办下酒宴。今日这空无一人的夏阳宫却着实有些吓人,空荡荡的,说话还带着回音。他呆在这总归觉着有点毛毛的,于是赶紧的唱了声诺,快步退了出去。
又过了一会,大抵是等老方走远之后,韩侯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原本笔直坐着的身躯也是有了些许的弯驼。言道:“先生不是我朝中人吧?”
方黎从来没有天真到认为靠着自己半吊子的历史水平和这半个月从老方嘴里套出来的那些皮毛真能瞒天过海,当下也是十分痛快的承认了这个事实:
“不错,在下的确不是大周子民。”
韩侯盯着方黎看了许久,似乎在想在他脸上找出什么东西来一般。忽然,这位大周王侯起身对着方黎一揖到地,
“请先生助我。”
方黎饶是猜到了此行为何,但也想不到一个集权制社会的上位者会对自己行此大礼,连忙上前几步,扶起韩侯:“侯爷快快请起,有什么事……”方黎原本想说有什么事但说无妨的,但一想历史上不知有多少文臣武将、侠客名流被这一句话套路得尸骨无存,自己该不会也被套路了吧?于是乎,立刻改口说:“有什么事咱们可以好好商量嘛!”
话音刚落,方黎就感觉自己正扶着的韩侯身子明显一顿。果然是套路……方黎暗暗想到。手上却是加了把力,彻底的把他扶了起来。
韩侯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坐席之前,却没有再坐下。他对着方黎沉声道:“你可知我为什么今日肃清了整个夏阳宫,和阁下见面?”
说别的方黎或许还真不知道,但是这个问题方黎简直不要太清楚。他飞快地答道:“因为你根本不知道韩城现在是怎么回事。”
韩侯脸上的皱纹仿佛又深了几分,他颓然道:“不错,本侯亲自试过,只要走出韩城,往任何一个方向走上大约一日光景,都会重新回到韩城。并且本侯虽然也只是一介凡人,但是我周王室一脉,自有一套推演之术。我还发现这阵法似乎在缓慢汲取着韩城的人道之气。长此以往,不止韩城将变成妖魔汇聚之地,就连大周朝的国运,也会受损。”
方黎听着,脸上也逐渐显出了一丝凝重,此时却听韩侯说道:“我知你非我大周子民,但是眼下似乎只有你在韩城异像出现后进入了韩城。我只能选择相信你或者有些什么特异之处。我希望你能以天下苍生为念,或助我们查出这诡异状况的根源,或去外界求助。我韩国虽小,府库之中尚且充盈。其中种种奇珍,先生看上的,大可随意挑选。”
如此小国的君主竟能有如此气魄,倘若生在战国时代或许还能有一番大的作为。方黎不由得想到。在他知道此时这个“周朝”的国都还在镐京之后,就明白了自己穿越到的是相对比较平稳的西周时期,中央政府对诸侯还有着相当的掌控能力,没有后世所谓“霸主”一说。
神游了片刻,方黎回过神来。拱手道:“若没有方老哥相救,我怕是早就饿死在大河边了。实不相瞒,在下虽然是一介凡人,但是也知道这等飞禽走兽尽皆绝迹的境况定不寻常。在下愿尽力相助,只为偿方老哥救命之恩。只是成事在天,若是功败垂成,还请韩侯莫怪。”
闻言韩侯不由得有些动容,此人看来并不是自己先前以为的那般凉薄之人,自己刻意未提及方守忠的救命之恩,就是不想挟恩图报,这人看来也并非不晓事理。当下再是一揖:“韩奕谢过先生高义。”
方黎还礼,随后转身出殿,临到殿门时突然停步,补了一句:“别老是先生先生的,人都被你叫老了……”方才听到韩侯自报名姓,相必是认可了自己,此时临行,也是忍不住小小的吐槽了一番。
韩侯韩奕愣在原地,良久,久违的笑声回荡在了空无一人的夏阳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