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不止一个颜色。
无冕国掌管黑夜颜色的夜墨君将手掌轻轻张开,朝着中层最深处,默默地自指尖注入最后一道”极地黑”的颜色。
这是整个中层最黑暗的时刻,他指尖的“极地黑”早已稠得化不开,流淌的速度如此缓慢,一点点、一点点地向中层心核处流去。
他在耐心地等待,等待它流向中层的四面八方。
“暗夜的脉络
千丝万缕
你用爱将它一点点牵引向光明
我却注定沉睡不醒
将你的歌声当成梦呓
这一世
还有下一世…
…
心碎的夜莺呵
你何时才能歌唱
快些拿起你的木木树枝
再蘸一点黑河的水
歌唱
然后将我唤醒
…
趁我未老
将我唤醒
”
夜墨听见了白页这一声声若有若无的吟唱,但他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也没有四处张望,只将一双大耳竖起,在黑暗中静静地聆听。
无边无际的沉默,陷入死寂的黑。
黑河水刚流过一道坡坎,发出一阵水流击石的声音。
“世界呵
若没有了他
你只是一个大大的果壳
相识的人们躲在壳里
孤零零的果壳外面
只有我的灵魂
向左踱步
向右踱步
我只是他的和声呵
他才是我的主旋律
没有了他
我能发出的
只是这一声小小的啜泣
…
悲伤不能自已
悲伤不能自已
…”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夜空中飘来几句哀婉的歌声。
白页的声音戛然而止,夜墨加快了往中层心核注色的速度,中层随着歌声慢慢染成了极黑。
“如今我告诉自己要坚强
一如他希望
挣扎着
挣扎着
去将那琴弦拨响
我要将它传得无限远
无限远
传到金色天
他在那里
含笑谛听…”
起初,空中传来的只是几句微弱的歌声,慢慢地歌声变得越来越清亮。随着歌声响起,夜空中的星星逐渐被点亮。
中层不再漆黑一团,渐亮的空中,有一道硕大的黑影覆在上面。
一波接一波的歌声逐渐变得像潮汐,不断在中层上空涌动。天边被点亮的星星越积越多,不断碰撞出火花来,那火花又集结成火焰,将整个天空点燃,熊熊燃烧。
夜莺的歌声缭绕其中。
“哪怕用尽了生命之力
也在所不惜”
这一声如誓言般的歌声,穿透了黑夜,带着一股强大的力量,在中层的脉络里不断奔涌撞击。
许久以后,黑暗中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巨吼,火光突然爆开,那场火烧到了天地之间,将一个中层吞了进去。
大火燃尽,天地分开。
中层暴露在人们面前
——是一棵巨大的神奇的树。
“白页!”有人发出一声惊呼。
没错,这棵叫做“白页”的大树,在无冕国的国册上,还有一个名字叫做“中层”。
绿色冠状的脉络是它的城市中心,白色的冠状脉络是它的输送系统。
城市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一株树的模样,通体洁白,一跨进白色的道路系统就融了进去,消失不见。
每一个人都是天生的隐形高手。
子谦站在中层入口处,看着这一幕叹为观止。
他曾在心里无数遍地说服自己以大业为重,且将她放开一些。可一听说中层即将举行唤醒“白页”的仪式,还是忍不住悄悄地跟来。
白页时代的中层光明透亮,他能用自己的眼睛将她找出来——只要她在。
子谦这次没再敢从中层的大门进来,却是坐果壳来的。
还是坐的上次载他的那银色果壳。
那果壳挂在树上许久,也不载别人,像是专等他来,且又会说子谦的语言。子谦上次心在别处,并未留意。此时见它这般殷勤,心中不由得警觉。
“少年,待我传你一招,’如何迅速直达中层又不被人察觉。”那果壳却不管子谦戒备的样,只顾自言自语:“…你等到某个时候,待所有的果壳汇聚成一个,然后如此这般念诵,眨眼的功夫就能到想去之处。”
又给他一个小树苗模样的物件,却比一个手掌还小些。“记住,若它大放异彩时,就是那个时刻已到。”
“想去之处?这中层说来不过一株大树,就算一步步走遍了,也不过半天的功夫。莫非其中还有什么未知的秘密?想去之处不能去么?”
果壳笑而不答,在他脸上轻啄一下,飞升回上层。
子谦心神一定,这才仔细看眼前这树。
这是一个多么奇特的所在!
一座城像是树枝纠缠而成的一座迷宫,一眼望去全是密密麻麻经络一般交错的路。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路口会通向哪里,永远不知道转角处还会不会有一条路在等着自己。
就在子谦迟疑的这会功夫,昔日曾见过他一面,说是当值的那个孩子走到他跟前,胸口处依然还挂着“当值”的牌子,神气活现地站在子谦面前。
见他在原地站了半天,不知该往哪里迈步,好心提醒他道:“这时候得赶快说’行走的密码’了呀?你不知道么?没有密码你永远回不了家!”
见子谦不解,那孩子偏着头想了想,稚声问道:“你没上过学么?”
子谦何曾没有去过学堂,何况经历了三世的累积,他早就是一个学识渊博之人。
听见孩童这般问,只微微阖一下首。
“明白了,你学是学过,可惜学得一团糟!”这孩子很肯定地说。
在他看来,能把“行走的密码”背下来,是对一个学生最低级的要求,连这个都做不到,这人跟没上过学有什么两样啊!
“敢问小侠,你能教会在下那个’米马’么?”
“可以,如果你答应去我家帮忙收割夜麦,我就教你。”那孩子从容不迫地从口袋中掏出一块写满字的小石板,冷静地等看着子谦,等他回话。
几个身着白衣的人这时凭空出现在两个人跟前,其中一人眼里有两束光透出,在子谦身上搜寻个遍。
“别怕,这是果白军,专门守卫大家的,他们只看下你身上带没带兵器。”那孩子安慰子谦。
“还请阁下立即离开中层,从何处来回到何处去。”
“他答应我帮我收割夜麦的。”那孩子一边说,一边期待地看着子谦。
子谦轻轻颔首,算是默许。
“那没事了,记得收割完早些离开。”
果白军的人撤走了,跟在后头一人扒拉下那孩子头顶的树枝,笑道:“傻月崽,你该请他帮你造车的。”
前面有果白笑出声来。
夜麦收获的季节,是月崽最孤单的时候,他想要多一点热闹。
尤其想要一个像子谦那样高大的人陪在身边。
像父亲一样。
就好像他的父母并未在那场劫难中消失,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在月崽最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全都回来了。
月崽想要造一辆能在暗黑时代飞驰的木车,据说那车能穿透暗黑,能抵达任意一处,月崽想去跟家人在一起。
这是中层公开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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