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后。
怀阳城,段宅。
灰蒙蒙的天空显得有些阴沉。
“段老爷子,不是我们老大不仗义,你欠我们的钱已经拖了快一年,到现在,你也他妈该还清了吧?!”说话男子左右看了眼身处的宅院,冷哼一声又道,“实在不济,把你们家这宅院拿来做抵押,应该也凑合着够数了,哼!”
面对这个嚣张男子的出言不逊,周围走过的几个家仆愤慨无比,却都敢怒不敢言,恶言听在耳中,怒气闷在心里。
宅院中央,除了这个说话的男子外,在他对面,还站着另一中年男子,以及一个身形瘦小的少年。
那少年身材矮瘦,眼神涣散,神情木衲。
他身上虽然衣着华贵,但却像是一个常年吃不饱饭的小乞丐穿错了衣服,与他的样貌极不协调。
即便在他身后,背着一柄被称为“封魔宝剑”的宽木剑,在他全身上下,却依然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阴郁气息。
如果没人说起,外人根本猜不到,这个精神萎靡的少年,就是这段家公子段承。
眼前这个穿灰色长衫的说话男子,段承认识。
从两个月前开始,几乎每隔十多天,这个男人就要来段家讨一次债。
最近几日,这个催债男子来得越来越频繁。
而他每次来说的话,也都越来越难听。
此刻,面对咄咄逼人的讨债男子,段承不禁攥紧了拳头。
而即便听到了如此不堪入耳的话语,在段承身边的中年男子,则依旧不忘礼数,稍稍作揖致意,沉稳回道:“麻烦帮我再告知沈老板一声,能否再给段某一些时间,只要最近的两笔生意做成,欠下的那些钱,我段某一定如数还清。”
段承抬头朝他看去。
只见自己的父亲此刻目光如炬,语气中还是保持着异常坚毅的态度。
“如数还清?笑话,你们段家,还能拿什么还?难道拿这个还?”
讨债男子说着,顺手抄起身边的一个花瓶。
他把花瓶在手上轻佻地掂了掂,然后“啪”地一下,狠狠摔在了地上。
“陈大兴你想干什么?!”看到他如此肆无忌惮的举动,一旁的一个段家家仆立即上前伸手制止。
讨债男子没有理会挡在身前的这个家仆,继续对着那中年男子嘲讽说道:“呵呵,谁能想到,怀阳城堂堂的段忠段老爷,竟然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真的是可怜你唉!”
说着,他瞥了眼一旁面瘦肌黄的段承,忍不住发出了讥笑声。
他语带不屑地又道:“这个孩子,根本就是个遭到诅咒的不祥孽障!你们为他花再多的钱,花再多的精力,也根本无济于事!你段家好好的家业,就这么眼睁睁地被这个祸害……”
“大兴,有什么话,你尽管说我段某就好,”段忠忽然抬手,打断了陈大兴说话,沉声道:“任何事情都与这孩子无关。另外,再奉劝你一句,有时候,做人还是不要做得太绝!”
“哼,还在嘴硬么?好吧,该说的我都说了,还款的期限就在这个月底,还有十天。如果到时候再还不清债,那就休怪我们沈公钱庄无情无义了,段老头子!”说完,陈大兴又看了眼段承后,转身就离开了段家宅院。
段忠确认陈大兴已经真正离开了宅院后,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缓步回到屋内的厅堂,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上。
段承见状,立马随着父亲走了进去。
这些日子来,他眼看着父亲不仅每日都在忙碌着筹钱,而且还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受尽这种小人的侮辱。
段承心中的悲愤之情,再也难以忍受。
他朝着父亲“扑嗵”一声就跪了下来。
“承儿,你这是做什么?!你身子弱,有什么事赶紧起来说!”段忠见状,立刻说着就想要把段承扶起。
段承摇了摇头,泣声道:“爹……是孩儿不孝,是孩儿有愧于段家!从今往后,孩儿再也不吃那些爹爹花大把银子买来的药了!反正那些医师们都说了,我这弱身子,是活不过十八岁的。这样孩儿也能早点离开你们,段家也就不再会有我这个负担了……”
“住口!不许这么说!”段忠厉声打断了段承的话,而后又转为了一个平静的语气,“你是我们段家最后的希望,我必须要让你活下去!”
这时,一位年轻妇人从内门走了出来。
“是啊,承儿,都说了多少次了,你才十三岁,怎么老是想着这些东西?以后一定要记住,千万别再说这种丧气话了。”她听到这一父一子之间的对话,立即斥责了段承几句。
段忠见夫人从内室里出来,缓然道:“夫人,这个季度的账,全都出来了?”
段母转过身子,低声道:“老爷,刚才茶庄和茶铺的账本都送来了,这个季度,生意还是入不敷出……两个掌柜都把这事儿先遮着,没让下面的伙计知道,不然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是么?看来是时候要变卖一些家当了……走到这一步,也只能这么做了,”段忠说着叹了口气,转过头又看了眼段承,眼神中立即又充满了慈爱,“承儿,你放心,为父一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活下去,即使赔上段家的所有家当!”
其实在那个陈大兴第一次来到家中讨债之后,段忠就已经想到了变卖家当的这条路。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老爷,这沈家的人说是还有十天期限,但谁都知道,他们对我们段家宅院盯得可紧了,恐怕三五天后就会再来……”段承母亲说着,眼神忧虑地看向段忠。
这位段家女主人虽然衣着朴素,但是她把自己打理得干净得体,即便粉黛未施,那天生丽质的脸庞,依然透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高雅气质。
“事不宜迟,夫人,你多叫几个靠得住的家仆,到储藏室里去,多整理整理。然后再去把魏氏典当行的人找来,去估算一下我书房里的那些字画。收藏了这么些年的东西,不管怎么说,都是值几个钱的,”段忠说着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眼厅堂挂着的百鸟朝凤图,无奈地摇了摇头,又补充道,“把这幅画也算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