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坑里的两个人是幸福的,因为他们完全不知道外面正在发生什么。
杭州城,文府。
文始源皱着眉,看着右手边坐着的与自家小弟年龄相仿的少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那位少年文雅的抬手,轻轻抿了抿杯中碧茶,嘴角勾出欣悦的微笑。
“昔有先人诗云:‘玉髓晨烹谷雨前,春茶此品最新鲜。’果然这龙井还是雨前茶最为清香甘美,古人诚不欺我。”少年轻轻抚摸着杯沿,笑容和暖。
文始源勉强勾出一丝笑意:“这茶是自家出产,若是您喜欢,在下便让二弟挑些精品送上。”
“不不,如此好茶怎可白送,回头我会着人与令弟沟通,定期于文家茶园采购。”少年放下茶杯,微笑着看向文始源,“我今天来此,是有其他事情的。”
“不知您大驾光临,有何指教?”文始源小心翼翼的问。
“令弟可再府上?”少年随意的问着。
“哦,近期茶园事务繁忙,二弟一直未曾归家。”文始源捏了捏袖口,尽可能镇定的说道。
少年闻言,笑容变得高深莫测起来:“文兄可是糊涂了,令弟……不止一位吧?”
文始源一僵,知道可能是避不过去了,半晌咬牙道:“父亲突然过世,三弟受到很沉重的打击,已经离家多日,至今杳无音信。”
“呵呵,”少年轻轻敲了敲桌面,“文兄,做人不能装糊涂。你的这位三弟,我对他的了解可不比你浅。你说他深受打击?可是故意欺我不成!”话喂语气急转,一股沉重的压力突然降临,压得文始源喘不过气来。
文始源连忙起身跪伏在地上:“草民不敢!”
“不敢,没有你不敢,也没有你文家不敢做的事!”少年冷冷一哼,“说,文少钦被你藏到了哪里?”
文始源咬着牙,默不作声。
“不说,你以为不说,朕就找不到他了么!”少年倏地起身,之前的一身和暖全都化为令人战栗的威严和煞气。
文始源抬起头,急道:“陛下,您已经是一国之君,九五之尊,而少钦文不成武不就也没有野心,根本不会威胁到您的统治地位,草民不明白,您为何如此执着的寻找他的下落……”
“你!你们!”少年眼中迸发出弑人火焰,“狭隘!愚昧!”
“陛下!请三思!”文始源狠狠的嗑着头,没几下便磕出一片青紫。
少年气的浑身发抖,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所有人都对他有这么大的偏见!他只不过是……
恨呐!
少年最终长叹一口气,弯腰一把按住文始源不让他再磕下去:“别磕了,你把自己磕死了文家还得再办一场葬礼。”
文始源听少年的语气有所缓和,悄悄松了口气,闻言不禁腹诽:我家变成这样还不是拜你所赐!
少年把文始源从地上拉起来,皱眉看着额头上的大片青紫,甚至有好几道血口正在流血,有些不忍,长叹口气:“罢了,怎么说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我不逼你了。”
文始源拱手:“多谢陛下仁慈。”
少年眼角抽了抽,这话怎么说的像是他之前想干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似的……罢了罢了。
“少钦的事情揭过。吏部最近大整顿,很多位置会出现空缺,我记得你三年前进士第一却因为文老爷子阻挠没有出仕,这回我亲自来请,文兄可否来帮我一把?”少年拿出一方手帕,递给文始源。
文始源接过手帕,轻轻按了按头上的伤口,沉默半晌:“文家刚刚平息,我怕此时出仕,文家会再迎来一场动荡……”
少年笑了:“这你不用担心,我近期要在朝中掀起一场大换血,那些有心人自保都还来不及,哪有闲情过来折腾你。”
文始源大惊:“您这是要彻底拔除先皇遗留的毒瘤啊!”
少年轻哼一声:“不把这些暗疮清除干净,我寝食难安。”
“可摄政王那边……”
“我巴不得他先急眼。”少年笑的诡诈,他巴不得这个处处掣肘他的老顽固先犯错误。
“……”文始源无言,到底是哪个瞎眼的认为面前这位是个好操控的傀儡?来来来快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少年轻轻拍了拍文始源的肩:“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唉,这个以后再说,现在把那群妨碍我推行新政的混蛋料理了,之后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文家上下恐怕根本没人知道,赐死文老爷子的不是他而是那该死的摄政王老头越俎代庖吧!
少年磨牙,他憋屈呀!
被人控制,他憋屈;
被人误会,他憋屈;
连发小都在防备他,人与人的信任到底去了哪里啊!夭寿!
文始源没有注意到少年脸上的愤懑,他仔细地想了想,虽说父亲的死是梗在君臣之间的结,但文始源不是记仇的人,也知道当今圣上心中的苦闷……
“臣,文始源,愿效犬马之劳!”思考只在一念之间,文始源整整袖口,俯身拜下。
少年一把拉住他:“虚礼就免了,只要你愿意帮助我,我就很感激了。”
文始源看了看胳膊上的手,抓得很有力不容挣脱,看来陛下是铁了心不许自己再拜……唉那就这样吧。
正在此时,一个侍从打扮的人走了进来,行礼:“启禀陛下,御医已经到了。”
少年点点头,笑着看向文始源:“害你受伤是我的过失,我叫了御医过来,去处理下吧,别留了疤。”
文始源点点头。
“我先回去了,什么时候需要你上任,我会写信告知。”少年轻轻按了按文始源的肩膀,转身离开。
文始源看着这位新君的背影消失,长叹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放弃追查文少钦,但是放弃了就可喜可贺啊!
要不要把三弟接回来呢?
算了,万一三弟回来,陛下看到他又开始追究怎么办?
还是让那小子继续蹲在山上吧。文始源愉快地做出决定,随后向着等候多时的御医走去。
与此同时,南州城外另一座山峰雾源山的无名道观内。
一个一脸正气的青年快步走向道观的主殿。
“师父!师父你在不在?”青年跨过门槛,在大殿里四处看着。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角落里飘过来:“天玑师弟,别喊了……师父不在主殿里。”
被称作天玑的青年闻声看向角落处,一个衣服不好好穿、头发不好好束的青年正歪在墙边,手里还拎着个酒葫芦,看到这场景,天玑不由得一阵气结:“天璇师兄,你就不能有点正型?”
“我拒绝。”天璇摇了摇酒葫芦,笑眯眯的看着天玑,“修行路漫漫,人劫无眼,天劫无情,我辈修行者当随心所欲,不违本心才是啊。”
“你就是给你的散漫找借口。”天玑那个呵呵了,师父咋就收了这么个亲传弟子。
“话说吾弟天玑,五师弟何在?”天璇打了个呵欠,“你不是和玉衡师弟一起出门了?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
天玑皱眉:“师弟走着走着掉坑里了,我没带绳子周遭也没有藤蔓可以拉他出来,只好回来求助。”
“……”天璇听罢不禁无语起来,“你们是修士吧……总有办法上来啊。”
“我才凝脉期啊,御剑浮空金丹期才能做到……”天玑挠头。
“……天玑啊,我们的玉衡师弟很招动物喜欢吧。”天璇眯着眼睛看着自家师弟。
天玑一脸茫然:“是啊,动物都恨不得贴上去。”
“那总有动物会飞吧。”天璇表情中带着些许鄙视。
“……”好像是的。
“会飞的动物当中,总有可以拉得动玉衡师弟的吧?”天璇的表情中鄙视更重。
“……”好像是这样没错。
“那么你怎么不建议玉衡师弟关闭屏蔽法器,吸引两只鹰什么的拉他上来?”天璇连语气里都透露出浓浓的鄙视。
天玑一锤手掌:“对啊!我肿么没有想到!”
“……”天璇从头到脚都透露出“师弟你已经蠢到没救了不要过来污染我”的气场。
“那我现在就去让他吸引两只鹰?”天玑眼睛亮亮的。
天璇扶额:“你都回来了,还让人家吸引个啥,带绳子去拉他上来啊。”
“对啊!”天璇再次锤手掌,“那我这就去!”
天璇赶看到天玑这就要冲出去,不慌不忙的住他:“不着急,你想不到的事情玉衡不一定想不到,他不用这种办法上来估计是有什么想法。”
“额,那让玉衡师弟在坑里多待一天?”天玑停下脚步,摸着下巴。
“……”那师弟一定会饿死,那小子出门从来不带辟谷丹。天璇默默腹诽完,“我是说不用急着去,先去大师兄那里,他刚才传音让我们去见他,之后我陪你一起去找师弟回来。”
天玑想了想,确实不着急,好吧,那就先去见大师兄吧。
“对了师兄,师父去了哪里?”
“师父去南州城见个老朋友。”
“南州城里有隐居的前辈么?”
“不,只是个普通人,但师父说这位李员外和他有缘,有时会帮衬一二。”
“师父真是心善。”
“是极是极。”
……
同一时间,南州城李员外府上。
无名道观的主人北斗灵君正在府中做客。
李员外看着这位黑发披肩、眉眼透着一股安定祥和的好友,感觉心里底气足了很多。
“北斗道长,你看我这事情……”
北斗灵君微微一笑:“李员外莫急,子嗣的问题可不是急来的。”
“唉,”李员外满面愁容,“我李文辉活到现在三十有二,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么就是没有后啊!”
北斗灵君仔细看了看李员外:“贫道观李员外并无罪孽缠身,你没有子嗣不是你本身品德的问题。”
“那……”话还未说出口,一个仆人快步入堂,行礼。
“老爷,门外有个卦师求见。”
李员外有点意外:“卦师?为何要来见我?”
“回老爷,那位卦师说他在附近算了一卦,发现您心中有烦难之事,所以特来登门解难。”
李员外听罢眼睛一亮。
“小家伙,那位卦师可通报了名号?”北斗灵君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
仆人点了点头:“他说,他师承神算子,是神算子的六弟子,道号震雷。”
北斗灵君倒吸一口凉气:“果然是他!快回绝他!绝对不能让他进来!”
李员外看到好友难得的形象大失,有点意外:“北斗道长,你为何如此失态?”
北斗灵君深吸一口气,苦笑:“这小子,是个灾星!”专门算黑卦、带来无穷厄运的灾星!
“!!”李员外听罢有点怒了,一个灾星找shàng mén,还嫌他不够衰是吧!
门口的震雷卦师突然感觉一阵寒冷。
“奇怪,要变天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