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沸腾了!
在李洪天临近云南府的头一天,一名自称黎英的锦衣小旗满身伤痕地挥舞鼓槌敲响登闻鼓,直言面圣。
要知无论有何冤屈,但凡敲响登闻鼓者皆杖一百,而告状人更是稀奇,锦衣卫是天子近卫,天子近卫敲响登闻鼓,难道朝堂又有大变故?
无数人在观望,憬德帝脸色更是难看,下旨审问,却一句也没问出来,状纸上用猩红的血液书写着‘恳求直面君颜’六字。
面对此情此景无数人无数种猜测,最终憬德帝妥协了,看着状纸上的血迹,传召锦衣小旗黎英谨身殿面圣,并传太医医治伤口。
奉旨诊治的太医回来禀告黎英身上刀剑伤无数,内脏也有出血的迹象,负责杖打的侍卫甚至不敢动手,一直拖延至今。
憬德帝面部阴沉,静静坐在御座上,魏总管躬身出去前往天牢吩咐左右抬着黎英面圣,黎英双拳握紧,强忍着疼痛,身上汗津津地浸透伤口,其中痛楚自知。
好不容易押到谨身殿前,按照规矩在殿外等候传召,没过一刻钟就有小太监传话觐见,黎英如释重负,神色轻松下来,由太监搀扶着跪倒,哆哆嗦嗦从袖袍里拽出折叠地两指大小的信件,由魏总管检查确认无毒无害后方递上御前。
谨身殿气氛极其凝重,憬德帝抽出里面信件,一字一句看了起来,起初还抱着疑惑的态度,越往下看脸色越沉,面部青筋蹦起随后变得苍白,冷汗渐渐滴落,憬德帝的身子忍不住地颤抖着。
魏总管担忧地看着憬德帝,谨身殿里静悄悄地,静的几欲听不见呼吸声,所有人秉着呼吸不敢大声出气,生怕引起这位掌握生死大权的帝王的注意。
不知过了多久,憬德帝缓缓站起,冷冷盯着黎英,手中令所有人好奇的信件飘然落地,魏总管下意识低头,隐隐看见一行蝇头小子,前面劲力十足写着‘儿顿首’!
一缕惊容浮现在魏总管眼底,在抬头看着身形有些佝偻,就听憬德帝缓缓问道“这件事除了你还有多少人参与。”
“卑下只知驻守广南府的黎秋生黎千户,殿下护卫岳刀有参与,其余人等是否参与卑职实不知情。”
憬德帝缓缓点头,声音低沉“带他下去安置,无朕旨意不得出宫。”
这话是对魏总管说的,大致猜出了点因由的魏总管躬身领旨,吩咐亲信安排。
待魏总管返回殿前,憬德帝已靠在御座上,疲惫地闭上眼睛,神情痛苦,知是魏总管回来了,憬德帝声音苍凉道“朕,的儿子啊!”
“那是朕最喜爱的儿子!却被朕一手推进了地狱!”
魏总管并不知信件里的内容,见憬德帝神态话语也知里面记载的皇五子李洪天情况很糟,莫非已经……
魏总管神色骇然,除了这种情况魏总管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使得憬德帝露出这番神态。
憬德帝并未让他继续胡乱猜想下去,低身拾起掉落在地的信件示意魏总管观看。
魏总管心里突突作响,躬身接过仔细看了。
父皇亲启:
初临云南,哀声遍野,宵小猖獗,不复往日繁华,官府,兵营多数被控制,云南即成一藩国,望父皇火速派兵镇压。
若在此期间传出儿臣被抓,亦请父皇莫要犹豫,儿臣自有办法脱困。
朝中多奸佞,还请父皇做好安排,何能李维钟已动身提前往云南府,大军开拔,路途有人提点,望领军者关注。
短短几段文字看得魏总管冷汗直冒,虽说他之前猜测错误,五皇子李洪天并未身亡,可上面的内容看着就惊心动魄。
魏总管隐隐明悟为何数个月未接到云南灾情严重的邸报,偏偏黎英坚持到了京城,不是他命大,运气佳,是那些人自认有憬德帝最宠爱皇子在手,失了谨慎。
一旦朝廷派兵,李洪天焉有命在!
魏总管想到的憬德帝岂会想不到,是以他的脸色才会这么难看,那是他宠爱十多年的儿子啊。
憬德帝丝毫没怀疑这是李洪天危言耸听,实际上早在李洪天奉命前往云南的第五天憬德帝就发现不对劲了。
随后憬德帝派人查看,得到的却是同往常无异,而李洪天何能等人竟无一人想起奏报云南事势?
李洪天或许真的想不到,何能呢?李维钟呢,做了这些年官,连这个都会遗忘?
可钦差已经派出去了,难不成还要大军开拔?打谁?巢谁?是以憬德帝只能一日日拖着,等待时机。
而今时机等到了,却是他的亲生儿子用自身为诱饵博得的,憬德帝后悔么?
后悔!后悔答应李洪天出宫请求。
“拟旨,成国公领兵五万,往云南巢匪。”
魏总管大惊,眼角余光扫向憬德帝疲惫的面庞,心里暗自叹息,家国天下,自有取舍。
朝中无机密,成国公往云南巢匪不消一会儿所有人都知道了,天下哗然,由内阁大学士为首,凡二品以上官员纷纷觐见,二品下亦是到处打探。
怎奈宫门紧闭,憬德帝以身体不适为由挡住所有有心人,不止庭外,内宫也沸腾了,第一个求见的就是皇后,却被拒之门外,其他宫妃见状只能躲在自个儿宫里暗自猜测。
其中有一人例外,就是德妃,李洪天还在云南未归,朝廷突然发兵云南,那她的儿子怎么办,德妃至今就李洪天这么一个儿子傍身,总要问出个所以然来,否则如何心安。
憬德帝体念德妃爱子之心,见德妃在殿外不肯离去并未怪罪,可这心里仍很烦躁,李洪天不仅是德妃的儿子,也是他的儿子,眼睁睁看着儿子入了虎口,心怎能安,又如何提得起心情去安慰德妃。
只有躲在谨身殿内来个眼不见为净。
憬德帝躲得起,成国公躲不起,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有六波人马前来探寻,皇后更是直接,命人传召入宫。
见到了成国公皇后迫不及待问道“云南出了什么事?”
成国公很是奇怪,“只是讨匪,娘娘为何这般关心?”
皇后一噎“父亲忘了,五皇子李洪天是钦差。”
成国公眼角抽搐,手指着皇后班上说不出话来,最后蹦出咬牙切齿的一句话“你怎地伶不清呢!”
皇后很诧异“父亲?”
成国公险些气笑了,“你能想起五皇子,陛下难道就想不到么?你操的是哪门子心。”
皇后苦笑“不是女儿瞎操心,实在是……云南……水深啊!”
成国公蹙眉问“你参与了?”
“不是女儿,是谢烃。云南已经到了动兵的当口了吗?是不是陛下小题大做了?”
成国公摇摇头道“是你想的太简单了,和谢烃断了吧,一旦陛下查到他身上,即便不诛九族也会罢官,子弟三世不得为官的下场。”
皇后脸色一变,久久未语。
成国公见状又道“幸好近几年你没有在生出过继五皇子的想法,否则过继这么个能折腾的,也是头疼。”
皇后嘴角微勾,点点头赞同“前些年觉得他是个好的,谁料想越大越不争气,父亲是没看见德妃在谨身殿苦苦哀求的模样,好好地把自个儿折腾到狼窝去,最后心疼的还不是相伴十来年的母亲,这种不孝之人幸亏没抱过来。”
幸亏这段话李洪天听不见,人就是这样,看你顺眼时千般好,看你不顺眼时,对也是错,错还是错。
“父亲什么时候走?”
“陛下的意思是越快越好,就定在明日。”
皇后颔首道“既如此女儿就不留父亲了。”
“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