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吃力地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模糊,重创带来的伤痛使他无法动弹,也不知道现在身在何处。等到眼睛能看清东西了,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张美丽的脸,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正在看着他,这双眼睛的主人看到罗兰醒了,呵呵一笑,转身对旁边喊道:“雪风,他醒了哦。”
雪风手中抓着一块面包,正在不紧不慢地吃着,他听到翩翩的喊声,挠了挠脑袋,向她走来。
“怎么回事?谁醒了?”
翩翩一蹦一跳地跑到雪风身边,指着躺在地上的罗兰说:“他啊,就是那个受了很重很重的伤都没死掉的人。”
雪风一只手拨开挡路的翩翩,叼着面包走到罗兰身边,他看着罗兰,罗兰也看着他。
“你们是墓地的看守?”罗兰在工厂区生活了这么多年,他自然也是知道墓地的事情,也见过雪风和翩翩。
“嗯,没错,我是雪风,她是翩翩。”
“那我现在是在墓地了,工人们怎么样了,柏肯和琼斯怎么样了?”罗兰现在急切地想知道在他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
“听说帝国的军官展现出来的力量把工人们吓坏了,场面失控了,监工开枪打死了几个,然后又搬来了高压水枪,这才把工人镇压下来,不过也没再shā rén了。那个什么柏肯我不认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次受伤的人很多,但是死掉的并不多,喏,都在那边了。”
雪风一指罗兰旁边的一个大坑,里面齐刷刷地躺着十几具尸体,因为罗兰躺的地方比较高,所以他偏过头去,刚好可以看见坑里的样子。罗兰看了许久,见没有柏肯和琼斯的尸体,心中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翩翩笑着说:“你这个人可真是奇怪啊,自己都这样子了,还有心情去关心别人的生死,真是个笨蛋啊。”
笨蛋?也许是吧,罗兰心中也自嘲的想着,原本只以生存为第一目的的自己,竟然会去救琼斯,到了现在,他也没有想明白自己的动机何在。
罗兰苦笑一声,却不想这一笑带动着身体一阵剧痛,他强烈的咳嗽了两声,吐出了一口血。
“伤的这么重,已经没有办法治了,至少我们是没有办法医治你,再说了,我为什么要救你?被送到墓地的人,除了死亡,是没有别的选择了。翩翩,来帮把手,我们把他埋了,省的他再这么痛苦下去了。”
雪风招呼着翩翩,就想上去动手,罗兰顿时就瞪大了眼睛,眼里都充满了血丝,他不顾疼痛地大喊:“我还没有死呢!”
雪风也不多说什么,他直接把手中的面包塞进了罗兰的嘴里,拍了拍手说:“不好意思了,你马上就要死了。翩翩,动手。”
罗兰想要挣扎,但是全身却无法动作,他只能看着雪风和翩翩一人抓着他的脚,一人拖着他的肩膀,把他抬到一个小坑边,扔了下去。
一落地,罗兰就感觉自己像是掉在了一大块木板上,疼的他哼了一声,再看四周,竟然像是落在了一个木xiāng zǐ里。
“这是对你的优待,让你在这个木xiāng zǐ里等死,不过也不比被泥沙窒息而死来的舒服。”雪风冷笑一声,罗兰却是愤怒的瞪着他,眼里好像要滴出血来。雪风也不再看他了,一脚把xiāng zǐ的盖子踢上,然后就是铁锹铲土的声音。
盖子一关上,xiāng zǐ里便陷入了一片黑暗,罗兰嘴里塞着面包,他无法出声,浑身剧痛,也无法行动,只能躺在这个简陋的棺材里等着雪风将他活埋了。痛苦、愤怒、恐惧袭上罗兰的心头,虽然在推开琼斯的时候他就已经直面过死神了,但是立刻就死和慢慢等死毕竟是不同的。
死神慢慢走来,罗兰脑海里却在回顾着自己这二十多年来的人生,他从小就没有父亲,母亲独自带着他生活。他记得很小的时候,家里还算富裕,他们母子俩住在一栋大房子里,母亲说这房子是父亲留给他们的。但是父亲究竟是谁,他为什么离开了他们母子俩,母亲始终没有告诉过罗兰。相比于其它十二区的孩子,罗兰的童年可以说是十分幸福的,只是这种安稳平静的生活直到罗兰六岁时,就走到头了。
一些陌生人来到了罗兰的家里,这些人每一次出现,他的母亲总是十分地紧张,而他们之间的谈话,罗兰从来没有听到过内容,只是每一次陌生人离开后,母亲总是会掩面哭泣。后来,母亲带着罗兰放弃了一切,离开了这座温暖舒适,吃穿不愁的大房子,躲进了十二区的大山深处,母亲说这是为了不给罗兰的父亲带来麻烦。
为了不给父亲带来麻烦,因为这句话,罗兰对他那个抛弃自己和母亲的男人更加的痛恨。为什么,为什么母亲可以为了那个男人放弃一切,而他却不能?为什么,为什么他曾经非常希望见到自己的父亲,而他的父亲却不想见到自己的儿子?罗兰想不通,也不愿意再去想,他的生命里只有母亲,再也没有父亲了。
刚开始,大山里虽然生活比较辛苦,但是还算过得去,生活的贫苦也磨砺了罗兰的身心。罗兰和十二区其他人最大的不同就是他的经历,他曾经拥有过幸福的生活,所以在以后贫穷的日子里,他更懂得珍惜得来不易的东西,哪怕只是一根烟,一块面包。而十二区的其他人,因为人生之中从未享受过一些美好的事物,所以在得到后,很多人都只会贪婪地享受,因为他们怕以后再也享受不到了。
罗兰和母亲在贫穷中艰难度日,虽然吃不饱穿不好,但是母子俩相依为命,也没有什么不满意了。可惜命运连罗兰母子这一点小小的心愿也不能给予,在罗兰十岁左右,母亲染上了绝症,很快便离开了人世。从小就失去了父亲的罗兰自从也失去了母亲,孤身一人的他几乎失去了一切生存下去的动力,如果不是母亲临终之前让他发誓一定要活下去,他可能早就陪伴母亲而去了。在独自坚持了两年后,已经没有活路的罗兰只能选择去工厂区工作来生存,这一晃眼就是十六年。
在工厂区的十六年里,罗兰也会在夜晚睡不着的时候去回忆和母亲一起生活的十年时光,那些有欢笑有泪水的日子一直都是他得以在工厂区坚持下来的动力,而母亲曾经说过的两句话也一直在他脑中回荡:
“努力的活下去,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我最爱的孩子。”
“不要恨你的父亲丢下你,他才是最痛苦的人。”
母亲的话罗兰还记得,不要恨他,可是怎么能不恨?但是恨了又能怎样,他连自己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自己连可以恨的对象都没有,哈,这还真是可笑呢。
罗兰的眼中不知不觉流下了眼泪,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滑过脸颊和耳朵,滴在身下的木板上,绽放出一朵朵辛酸的泪之花。二十六的人生,算不上轰轰烈烈,也没有什么大起大落,曾经的罗兰为了母亲而努力生活,母亲离去后,他才开始为了自己而努力,现在连自己也要死了,再如何努力也是无用了。罗兰叹了一口气,喃喃地说:“如果杰西卡女神能再给我一次生命,我又该为了谁去努力呢?我可真是笨蛋,这种时候还在想着这种事情,如果杰西卡女神真的存在,十二区的人民会生活的如此悲惨吗?就算女神真的存在,她连自己的人民都不救,又怎么会来单单救我一个人呢”
杰西卡女神,十二区人民信奉的唯一真神,似乎整个世界,除了十二区的人信奉杰西卡女神,其它的任何人都没有这种信仰。十二区的人民也不知道自己的信仰从何而来,只是听老人们说起过,曾经在世界毁灭之时,是杰西卡女神拯救了十二区,但是从此之后,女神便消失了,十二区人民也就从此失去了守护神,以至于到了今天,被帝国人压迫的极为凄惨。
“算了,算了,女神早就消失了,不会来救我了,我也累了,生存什么的,我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就这样吧,也许死亡也是个不错的去处,终于能见到母亲了。假如下一个人生我依然是十二区人,我便为了十二区而努力好了,杰西卡女神,等我重生之后,我来替你拯救十二区好了,也省的还有像我这样绝望的人被埋在这种地方等死,哈哈哈哈。”
罗兰胡思乱想了一通,然后放声大笑,虽然笑声听似充满了希望,但他的心中已经快要绝望了,生存的希望几乎要完全消失了,罗兰闭上了双眼,准备迎接死亡的来临。
但就在这个时候,罗兰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柏肯那一张神经兮兮的脸孔,他大叫道:“喂,罗兰,你不是想去十二区以外的世界看看吗?老子告诉你,我也想啊!我想去看那传说中的拉丝摩尔哥大桥啊!还有那个什么不夜城,对了,夜之不那歌城!还有帝都啊,听说那里的女子平时穿的衣服都很少啊,好像叫什么时尚?我想去看看啊,你也想去吧,罗兰。”
还有琼斯也出现了,他拍了拍罗兰的肩膀,露出了一副恨铁不成钢似的表情,然后说道:“有时候,失去了前进的勇气,一个人就死了。我不是告诉过你吗?”
然后,是母亲,慈爱的母亲微笑着摸着罗兰的脸庞说:“罗兰,你是你父亲的儿子,你是那个伟大男人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你不能被轻易击倒,记住了,我最爱的孩子。”
最后,是一团模糊的人影,那团高大的人影好像正低着头看着罗兰,罗兰感觉自己好像是被这个人抱在了手中,那种感觉很奇怪,眼前的人影给他一种既陌生又无比熟悉的感觉。这时候,远处似乎又出现了一团黑色的影子,这团影子却没有一丝一毫人的气息,从中透露出的更多的是一种死亡的腐臭味。
看到这团黑影的一瞬间,罗兰感到自己的灵魂不安地颤抖起来,随着黑影的越来越近,灵魂似乎再也压抑不住恐惧,要从罗兰的身体中逃离了!就在这时,从罗兰的身体两侧仿佛长出了一对翅膀,这对翅膀也是一团模糊的影子,但是却并不黑暗,反而有种夏夜仰望天空,满天繁星的那种空灵感。这对翅膀合拢环抱,将即将逃离罗兰身体的灵魂又紧紧地按回体内。
低着头的高大人影仿佛也看到了这些不寻常的事物,他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逼近的黑影,突然,人影手臂一挥,一大团一大团的影子好像是狂暴的海浪一般,将黑影卷在其中。随着黑影消失,那模糊的人影也渐渐地消散了,环抱着罗兰的翅膀也缓缓地张开,阴影褪去,罗兰眼前突然变得一片雪白。
原本已经模糊的意识,原本已经放弃的希望,原本已经看不见前方的道路,突然变得明亮起来了,罗兰心中像是充满了勇气一样,他要炸开了。
“啊!”罗兰猛地睁开眼睛,眼前出现的一幕,却是他这一生见过的最惊异的场景。
木xiāng zǐ的盖子已经被揭开了,xiāng zǐ外可以看见头顶的蓝天白云,四周弥漫的也不再是墓地里那种阴沉的泥土和腐臭的尸体的气味,而是一股浓浓的香甜的花草的味道。而在xiāng zǐ旁边,有三个人正面带笑容的看着他,其中一个中年男子蹲在xiāng zǐ边,他的一只手搭在木xiāng zǐ的盖子上,看着罗兰吃惊的神情,他笑道:“恭喜,你已经重获新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