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管制第十二区,这个名字象征着帝国领土内最恶劣的地区,荒芜、野蛮以及恐怖。十二区的原住民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他们之中极少一部分躲藏在偏远地区,自给自足,但是恶劣的生存环境使得他们的人数不断的减少。而绝大多数的人,则在工厂里出卖力气,换取生存下去的权力。
即使十二区的人们如何的勤奋工作,工厂区老板们依然视这些人如牲畜一般,饥饿、疾病、刑罚和死亡时时刻刻伴随在十二区人民的身边。他们没有出路,帝国人也不会给他们反抗的机会,工厂区烟囱排放的烟雾,将整个厂区都笼罩在一层阴影里,十二区人的生活,暗无天日。
罗兰是这些悲惨的工人其中一员,他十二岁就进入工厂,从最基础的工作开始做起,直到现在加入挖矿砸石头的大部队,一待就是十六年。这十六年里,他从活泼可爱的孩子成长为沉默寡言的青年,工厂里繁重的工作,恶劣的生活环境,以及针对十二区人的恶意刁难,不仅仅使得他浑身上下伤痕累累,也培养了他坚韧隐忍的个性。而这些精神,也是十二区人民这些年来得到的最宝贵的财富。
生活在工厂区里,罗兰明白自己要忍耐,尊严不是现在最重要的东西,相反,它会成为一种累赘。这些年里,罗兰见过太多因为不堪忍受刁难,不愿被人欺辱的人被折磨致死。十二区的人在帝国里没有任何公民的权力,甚至于奴隶的地位都比他们要高贵,弄死一个十二区的人,在帝国人眼里,应该和弄死一只虫子差不多。
看,现在工厂区的宿舍楼前,还挂着几个被杀的工人。这些人全都失去了手脚,被人用绳子拴住了脖子,吊死在了全体工人的面前。这不是警告,而是工厂的警卫们想激怒工人们,因为他们需要一个借口,好多杀几个十二区的人。所幸的是,十二区的人们都不是傻子,他们没有被激怒,或者是因为长期的压迫使得他们变得麻木了,即使是自己的亲人被杀死在眼前,也许这些人也不会做出反应吧?
真的是这样吗?
真的能忍受吗?罗兰经常这样问自己,但是他却一直找不到dá àn。也许他自己知道dá àn,但是却不想说出来,也是,就算无法忍受,那又能怎么样?反抗就是被杀,没有其它的可能性。逃跑吗?不考虑能不能逃出戒备森严的工厂区,就算逃出去了,又能去哪里呢?十二区人在帝国里就是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留在十二区不是饿死就是被野兽吃掉。天地广阔,哪里又是十二区人的容身之地?
只能忍受了。罗兰看了一眼宿舍楼外的死尸,心中再一次告诉自己,除了生存,其它的一切都不重要。
此时的天色已晚,工人们都领了晚饭,回到了宿舍楼中。虽然说是宿舍楼,其实就是一幢毛坯房,楼房里没有灯,没有电,甚至连水都没有,房屋没有粉刷装饰,也没有任何的家具,地面上铺好的干草就是工人的床铺,零散放置的几个纸xiāng zǐ就是他们的桌子。
工人们只有一套工作时穿的衣服,因为没有水,所以也没法洗,大多数的人都是用一小块木板碎片插进墙壁上裂开的缝隙里,用它来挂穿了一天的衣服,因为房子里也没有窗户,所以衣服被晚风吹一晚,第二天也应该能够穿了。一些身体不好的人晚上光着身子睡在地上,虽然铺着干草,但是因为没有窗户,被夜风吹一晚也不是好受的。尤其是到了冬天,没有人敢脱了衣服睡觉,即使这样,很多人还是熬不过冬天的晚上,被活活冻死了。
罗兰住的房间在三楼,二十几个工人都拥挤在这一间大房间里,因为是夏天,工人们出汗特别多,常年不洗的衣服都被汗水浸烂了,一股让人无法忍受的酸臭味弥漫在房间里,即使没有窗户,这股臭味也散不掉。罗兰走进房间时,像往常一样皱了皱眉,不管是不是习惯了,这种臭味都无法无视。
房间里的其他人好像根本闻不到臭味,都围坐在一起,吃着刚刚领来的晚饭,两块硬的像是石头的面包以及一小水壶的水。一个灰头土脸的工人看到了罗兰,招呼着他过去坐下来一起吃。罗兰朝他笑了笑,然后摇头拒绝,他指了指上面,示意自己要去天台慢慢吃晚饭。
从房间出来,罗兰就直奔天台,他走的飞快,比起那些瘫坐在地上的工人们要有活力的多,也许只有监工们手中的鞭子才能让他们动起来。
天台上一个人都没有,这一点也不出乎意料,罗兰对此心中有数,他却不走上天台,而是在天台前的楼道里停了下来。他取出水壶,拧开盖子,倒了一些水在盖子里,然后将盖子里的水倒了一些在手心里,紧接着他放下盖子,用倒出来的这些水搓了搓手。
经过了简单的清洗,虽然罗兰的手依然不干净,但是比起之前已经好的许多了。接下来,罗兰又用盖子里剩下的水洗了脸,等到一切都忙活完了,他这才开始吃晚饭。面包太硬了,他就掰下一小块来放在水里,等到泡软了再吃。罗兰吃东西很慢,很有条理,也很有耐心,在这一时刻,罗兰似乎不再是一个被欺压的工人,而是一位有教养的贵公子。
“如果你的吃法被其他人看到了,他们一定会认为你是怪物。”
就在罗兰享受着他的晚餐时,一个声音从楼道的不远处传来,随后,之前在房间里向他打招呼的工人就走到了他的面前。这个人看上去和罗兰年龄相近,却不像对方那样的严肃,杂乱的长发被他用一根干草扎了起来,手中还拿着半块没有啃完的面包。
罗兰没有理会对方,依然慢条斯理的吃着饭,直到将最后一小块面包吃完,他才说:“我可不想让自己的胃装满了石头,柏肯,你的胃就不会感到难受吗?”
被称为柏肯的男人哈哈一笑,他一屁股坐在罗兰的身边说:“当然会难受啦,工厂区的工人,有几个人的胃是健康的?不过大家都习惯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罗兰叹了一口气说道:“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什么事情都能变成习惯,被打死,被吊死也是一种习惯吗?”
柏肯停止了笑容,他笑不出来了,罗兰这时接着说:“对于帝国人来说,一生有几十年那么长,一年有三百六十多天那么长,但是对于十二区的人来说,思考一生有多久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每一天的开始,都可能是生命的终结。”
柏肯无奈的说:“生死这种事情,无论是帝国人还是十二区人,谁都无法预测啊。”
罗兰冷冷的哼了一声,他说:“是啊,无法预测,但是帝国人无法预测自己是死于疾病还是死于凶杀,而十二区的人无法预测的是,我们今天是死于警卫监工们赌博输钱的不爽,还是死于工人身上浓重的汗臭味所引发的窒息。”
柏肯拍着自己的脑袋说:“哎呀,我的脑袋又疼了,为什么聪明如我,碰到你都感觉到束手无策呢?对了,罗兰,咱俩认识有多久了?”
罗兰用好奇地眼神盯着柏肯问道:“大概有十年了,你问这个干什么,我可提前告诉你,虽然我们交情不薄,但是你可别想拉着我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柏肯笑着说:“去你的,想哪里去了,像我这么懒散的人,能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再说了,聪明如我都办不了的事情,叫上你又有什么用。我是想说,咱俩都认识这么久了,也该庆祝一下了,嘿嘿,今天你的运气好,我这里可是有好东西。”
柏肯说的好东西,就是藏在他衣服口袋里的半截香烟,香烟的一头已经被踩扁了,剩下的半截却是完好无损。罗兰看到了烟,眼中也是放出了精光,柏肯得意的笑了笑,然后神奇的从扎起来的头发里摸出一根火柴来。
“怎么样,这可是好东西。我告诉你,今天有个监工在我干活的时候抽烟,烟刚点上,他就被瘸腿叫走了,烟也顺手扔在地上了,我呢,当然不能坐视这种浪费行为啊,所以临走的时候就给捎上了。来来来,咱俩快来享受享受,嘿嘿,我存了好几天的火柴终于有用了。”
罗兰看着柏肯有些激动的点烟,就笑着说:“聪明如你,果然还是有两下子的,说真的,距离我们上一次抽烟,还是一年以前。”
柏肯点上了烟,深深的吸了一大口,然后将烟递给罗兰,等到他享受完烟雾在胸腔之中弥漫滋润的感觉后,这才依依不舍得吐出了一口薄薄的烟气。罗兰和他的情况差不多,只能用贪婪、迷恋和不舍来形容他的状态。两个苦命的工人,偷偷地在楼道之中享受着他们得来不易的快乐。但是这快乐就如同飘散开来的烟雾一般,缥缈的不可触碰。
十二区人民的苦难何时才是尽头?
入夜,夜深人静,工厂区里一片死寂,厂区内的灯光已经全部关闭了,警卫和监工们也都回去睡觉了,没有人会担心工人们逃走,十二区的人哪里会有那种胆量。不过虽然路灯已经关闭了,但是在工厂区的范围里,还是有两个地方有微弱的光亮。
这两个地方,一个在工厂区的中心,那是一抹鬼魅的红色,还有一个是在工厂区的最外围,那是一片凄冷的蓝色。
红色的光亮是在工厂区最大的掌管者,大商人斯科特的卧室里,考究的红木桌上有一支灯台,三支赤红的蜡烛发出的红色的光挤满了整个卧室。斯科特坐在桌前,一瓶美酒已经见底了,但是斯科特的头脑却很清醒,他的目光如电,在黑夜之中甚至比灯烛的火光还要明亮。虽然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但是他握住玻璃酒杯的手却显得十分的有力量,酒杯在他的手心里不时地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种抵达临界点,危机随时爆发的恐怖感。
斯科特,谁也不知道这个老家伙心中想着什么,谁也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工厂区的人都很惧怕他,无论是工人还是警卫监工,甚至是厂区里其他的几个商人,他们谁也没有胆量和斯科特对着干。在十二区,斯科特就是皇帝,这里就是他的帝国。
但是在帝国,斯科特却是受到排挤的一份子。因为父母犯罪,所以斯科特受到了牵连,他的父母被判了死刑,而他也被打断了双腿,扔到了森林之中等死。但是斯科特的求生意志太过坚强,他吃野菜,吃死掉的动物尸体,喝动物血以及吮吸植物上的露水,靠爬行的方式,用了一个月,从森林里奇迹般的生存了下来。
年轻的斯科特失去了一切,家庭、财富和地位,但是几十年后,他用自己的才华为自己赢得了一个王国,那就是十二区,他成为了统治这个王国的国王。天才和疯子往往只是一纸之隔,斯科特是天才,同时他也是疯狂的统治者。在他的统治下,十二区人民迎来了最黑暗和最悲惨的时期。
十二区的男人们每天都要拼命的工作,以求不会饿死渴死,而女人们则分为了两拨,大部分的女人都在工厂里工作,有一些精细的工作必须由女人们去做,因此她们的生活相对较好一些,但是依然不是人类可以接受的。而另一些女人,她们有着年轻的样貌,有些苗条的身材,为了生存,为了生活的更好,为了不用天天担心自己被哪个心情不好的监工打死,她们选择了出卖自己的身体。
没有人会指责这些女人,十二区的人们都生活在苦难之中,所有人都只是想活下来而已,但是有一个女人却有着不一样的想法。她没有选择在工厂里工作,年轻美丽的她虽然也差一点被某个监工拉上了床,但是最终她来到了工厂区的最外围,并且在这里找到了属于她的工作。
这个女孩子叫做翩翩,此时的她正站在一片凄冷的蓝色光芒之中,在她的四周,是无数若隐若现的鬼火。这些鬼火没有温度,光亮也很有限,它们象征着一个生命的逝去,一段苦难人生的终结。翩翩闭着眼睛,双手紧握,默默地为这些死去的人哀悼。
这里是工厂区的墓地,所有在工厂区死亡的工人都会被运送到这里,然后由墓地的看守埋葬。允许将死者掩埋,是工厂区的管理者做过的唯一有人性的事情。翩翩的工作便是掩埋这些死者,让他们入土为安。
按照十二区人的传统,在为死者默哀之后,翩翩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然后又看向了不远处一间间灰色的且死气沉沉的建筑。夜空中,忽然传来了几声禽鸟凄凉的哀鸣,翩翩抬头看时,只见夜色中,几只不知名的怪鸟如同几团扭曲的破布,正在往高空移动,在它们的身后,工厂区巨大的烟囱作为仅有的背景,共同衬托出一副诡异的图画。
翩翩不禁打了个寒颤,再看向工厂区单调的景物时,竟然感到一股莫名的恐怖。
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这是翩翩走回房屋前最后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