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场小雨将青草野花滋润得明亮。来到姜嫣新房时,她已将一切准备妥当。
“我与屈朗商议过了,六礼全免,只与大家简单吃顿团圆饭就算举行仪式。你在宫里还有事做,不用等到入夜再走,吃罢晌午饭就走吧。”
“你还如从前般好为我张罗。”
“你在沙城抵死相救,又带病回宫求情,这份恩情,此生难报。”
“好好过日子,过属于你们幸福的日子,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报答。”
小敏推门挤进半拉脑袋,娇声叫着:“两位姐姐,外面那些男人问今天可不可以多喝些酒?”
“就说新娘令,吩咐他们多搬几坛!”我笑着答。
小敏嬉笑着跑开。
我帮衬着姜嫣穿上新婚红罗裙,浓妆淡抹后戴上花冠,牵着她的手走出房门。屋外的屈朗一脸幸福,深情上前换过我的手。虽经媚河水清洗,他脸上还有伤印。
“屈朗,我知你对姜嫣用情至深,盼你此生都能感念对她的情,好好待她,给她一个温暖的家。”
屈朗含笑点头,将姜嫣牵至桌边坐下。众人方才一一落坐。
屈朗举杯起身,深情道:“我与姜嫣相识于微,她待屈某情深意重,公主,这第一杯,请允许我敬嫣儿。”
我点头道:“今日你们成婚,只论喜事,不论身份。”
屈朗一饮而尽,离席走到随侍一旁的千缘,“既然公主说今日只论喜事,那么在场的人都是我们的客人,来,坐!”说着将千缘拉到席上坐下,为他斟酒,千缘慌忙低头道谢,再抬头时,忧郁的眼神让我恍惚了一下。
眼前这人与姜源相貌不同,却有着姜源一样忧郁的眼神。我总能感觉他凝神注视时的眷念。难道就是因为他与姜源有同样的眼神,我才格外关注他?转念又一想,定是我想着姜家姐弟,多少将千缘误代入姜源身上了。
简单至极的婚礼,姜嫣却从头微笑至尾。是啊,她心里纵有千般辛苦,此刻也已化作绕指柔的温情了。从今后,她的世界不再孤独,世间不会再有什么磨难能抵得过屈朗对她的誓言了。名利,曾将她推至风口浪尖,得到的远远大于失去的。爱情,却将她拉回,给她满足。虽然这一切有可能是母后的心机或一刹那的不忍所促成,必竟姜嫣是成亲了,从今以后,他们会相携与共。
而我,路在何方?我的爱情路在何方?
在这有始有终的大路上?还是在绵延不变的媚河里?或者操控在我心里?那么,我该执著地坚持爱情,还是我的权利?
马车行进着,巫老师闭目沉思,龙海前辕驾车。这世间,仿佛只我清闲。
刚迈进公主殿,母后便急急赶来,见我确实伤好又命点心局备了满满一桌子好吃的。母女二人坐在桌边聊开了。
“母后见着巫老师了?”
“来公主殿的路上与他相遇寒暄了两句,怎么了?”
“我此次能脱险,多亏巫老师,所以想问问母后我送他什么谢礼好些?”
“你只要耐性听话修行,就是对他最好的礼物了。”
“修行?”
“今年的王孙会七月末在紫沙举行,虽说你小时曾因王孙会名动一时,但今时不同往日,六年间天下事万变,为万全计你两位师父决定让你受训一个月。”
“只是形式上的一次聚会,我有必要上场比试吗?”
“咱们不在乎什么胜负,可是众家王侯有人在乎。”
“与我何干?”
“往年或许无关,今年却有关了。”
“为何?”
“闵蜀国今年缺席。”
“闵蜀是九国联盟主且是王孙聚的发起者,他们不来,这比试不是更没有意义吗?”
“闵蜀王掌天下联盟,只有他有权制约平抑各国蠢蠢欲动之流。如今他们不来,我与你父王担心其中有变。”
“母后是不是多虑了?况且即便有变数与咱们有什么关系?”
“这些年咱们国富民强,引人嫉妒,有几个国家常私下集会,结成联盟,为免被动失助,咱们要多加防范。”
“他们真敢趁这机会做乱?闵蜀王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他也老了,身体多病,能撑到几时还不知呢?一个病老虎,谁还会真怕他?”
国家,政治。前几日他们还派使节朝贺父王大寿,背地里却搞尽勾当。
“你年龄尚小,我与你父王本来是想让你过几年再辅政,可看眼下局势,已不是示好拉拢能扭转的,也不是武力侵占能控制。母后要想为你国公主的身份夺三分天下就必须从长计议。”
“母后?”
“你资质上佳,只是做事优柔,所以才让你及早入朝议政,见多思多学多。待他日你父王执掌天下,你马前披靡,该是何等威风?”
“莫非父王欲称霸天下?”
“如今九国太平,要说纷争此话无由。可是政事无常,再说这天下由一国统治总好过多国分治。你父王治国有道,百姓称颂,这几年旁国迁往紫沙的人口越来越多。按说天下若这样太平下去,分治也无可厚非,但据分派多国的谍客回报,这些国家皆养兵练兵自谋。你说咱们若不先下手,抢得先招。日后不但咱家有难,只怕百姓遭殃受苦更甚!”
母后知我厌战,此番话是以劝我认清如今天下大势为主,言语之中颇见心计。不过母后有一点说得很对:百姓。我若心向百姓,就必须为他们创造富足安乐的生活环境,否则一切枉谈。
“女儿记下了。忙完肖女官的亲事,女儿会将心思放在修习上。”
“以你法术,天下本就难寻对手,让你专修一月,是想精益求精。”
“嗯!”
“见到姜嫣了?”母后转移话题问道。
“是!”
“满门获罪,她竟能活命,也算造化。”
“母后,姜家只余她一人,如今又嫁屈朗。念着您与屈夫人的交情,能不能饶过屈朗?”
“她都对你说了?”
“是!”
“还记得当日你问我若想用屈朗,可想好用什么来交换吗?”
“是!”
“那么现在你可想明白了?”
我望着母后,心思转以又转,理了又理,却没有头绪。
“早先我用屈朗,是因为他母亲求我给他一个上位的机会。他在外漂泊,屡屡立功,上位已是水到渠成的事。这次将他召回就是想将他留在朝堂。谁知他与姜嫣的孽缘将他拉至风口,而且他在侧殿长跪引得群臣皆知。于公于私,我都必须罚他。”
“可也不必让他做死士啊!”
母后“哼”地一笑:“姐姐只这一个儿子,我若真如此她还不得同我拚命?”
我恍然大悟:“母后是想将这个机会留给我?”
“不错!”
“母后是想让我得占先机,以居高之势免了他二人,好借机收为己用?”
“按说屈朗是姐姐的儿子,我用不着此招,但是有姜嫣横在中间,我不得不防。”
“母后还信不过姜嫣?”
“我留她一是因为她侍候你时确是尽心,而你待她如亲;再则是因为屈朗迷恋她不能自拔。否则,她早死十个来回了。”
蓝夜本来答应陪我去城中金店查验紫金冠,可是他无故失踪,我也无处寻去。本想早朝时寻问祭老师,却被告知祭老师去掖城授艺,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朝堂上大臣议政纷纷,我勉强和着,偶尔在父王征询下发表自己的见解。散朝时我跟在父王身后,装作闲聊有意无意询问蓝夜去向。
“蓝公子是因为家中变故才突然离京,公主不必挂怀。”
我面上一红:“父王!”
“男欢女爱本是人之常情,只是因你们身份特殊才使这份感情不被看好。”
“那父王您是什么态度?”
“你年龄还小,许多人生大事还未经历。或许再过两年你对自己这份感情会有不同的认知。”
“倘若那时女儿还是今日初衷怎么办?”
父王“哈哈”一乐:“你是紫沙未来的王,这是天下皆知之事。蓝夜个性孤傲,也是个不随波逐浪的人。但他若肯低头做你幕帐,父王无话可说。如果做不到,你们这段感情就到此为止吧!”
爱情,在我心头百折千回的爱情啊!就像山野长满荒草,天生天养,不会有人浇灌;就像干涸的河水,纵使曾经奔流,却不会再让人驻足。我这得不到祝福的爱情,只自己笑自己哭的爱情啊,到底该归于何处?
母后选的这家名为“治川”的城中金店也算是老字号了,掌柜的半佝偻着腰,先是上下打量了我,好半天才将我引至后室,从封存的箱中取出一个漆盖锦盒。
“这紫金冠七年前就打造好了,王后一直没派人取,我还以为从此难见天日了,还好,还好。肖天香还嫁的出去。”
掌柜的认识她们!
掌柜的打开锦盒,从里面捧出灿眼的紫金冠,紫金雕琢的展翅凤凰,栩栩如生。凤凰尾上均匀地镶嵌着白色珍珠,金冠中间则镶嵌着一颗圆形半透明蓝色珍珠,触手摸去,温润细腻如凝脂。
“是蓝陵珍珠吧?”摸在手中,光莹无丝络。
“是。”
“珠钗摇晃,美人顾盼。”
“这蓝陵珍珠还有余下的吗?”
“当年王后曾交给我三蓝陵珍珠,现下还余两颗。王后未索,还在小店。”
“这两颗我用了,回头我会派人送相关图鉴来。”
“是!”
“母后自是相信你才会叫你制作,想来我这查验一职也是虚设的。”
“不敢!”
“母后常来你这儿吗?”
“也没有!只是王后偶尔出宫散心时,倒是与一些大臣的夫人在小店休憩。”掌柜的低头轻禀。
原来这是母后宫外的一个联会之所。我将目光重新放回沉甸的紫金冠上。
“七年沉积,只为一日辉煌,奢华美伦,肖女官一定会幸福的。”
刚进公主殿,就有侍女禀报织衣寓所已将喜服呈来检验。
坐在桌边,以手触额。今日自早朝始,我便一刻不得闲,验过金冠,又要验喜服,下一刻还不知要做什么。不是说要我为一个女官忙活是损了我的身份,实在是这些都是母后调教出来的人,哪个做事敢马虎?说是让我验收,其实哪一件物什做的有瑕疵?
边思考着边细细捻着喜服的裙摆,外裙大红庄重,锦绣凤翔,丝丝线线缭绕紧致,我虽不大懂刺绣,但也能看出绣工细致如丝的心气及娴熟的技艺。紫金的头冠,烫金的凤凰喜服,母后如此打扮肖女官,是不是想掩盖她宫女的身份,好配得上龙将军的身份?堂堂国都首将守候一位宫女十几年,是爱情,还是旨意?倘若是爱情,他们之间是否仍有海誓山盟?如果是旨意,他们会幸福吗?正在胡思乱想间,宫女来禀,邢部司常署龙歧求见。
吩咐宫女将喜服整理放置后端坐案前。
龙歧入门弓身施礼,面上依旧是清冷。
“龙常署来公主殿何事?”
“关于拓言王子被刺一案,已有端倪,王上命下官禀知公主!”
“王子醒了?”
“第二日便醒了,只是体毒未解,下官为查案着想未对外公布。”
“起来吧。”
他依言起身,半颔首低眉。
“说吧!”我端起茶杯,冷冷道。心中对他的面无表情心生不快。
“拓言王子自述曾与黑衣人打斗过,只因刺客突发暗器才使他中招。”
我没有接话,慢慢吹着杯中茶叶滋滋品着。
他见状,继续道:“下官已查验伤口,暗器是一枚冰针,入腑即化。”
冰针做暗器并不稀奇,祭门禹士都会此招。
他似猜出我心思,道:“针上涂毒乃是血菁!”
“血菁?”血菁是祭门术术一种,并不稀奇,只是血菁多是修行之人以自身之血凝结出的一种晶粒,储备好用做自身受伤时补血良药。只是这种术术耗时太长又久费真气,各门宗师只教技艺并不提倡门徒自修,以前我也曾修炼过,感觉不好玩便搁置不练。
“血菁是自救的良药,怎么会变成毒药?再者拓言中的是自己血菁,难道他是自伤?”
“下官已将血菁取出,只是下官技艺疏通,不懂分解之术!”
他能取出血菁?
“你能取出血菁?”从他人体内瞬间取出血菁晶粒,除非祭门宗师级法力。
“下官曾有幸蒙大祭师指点,三年前已补封宗师衔!”
我一愣,放下手中茶杯。三年前?补封?宗师?看他年龄三十余岁,竟能挤身宗师列?这满眼王都,该有多少如他般高手存在?补封是不是大祭师拉拢势力的一种方式?
“下官特来请公主协助,将此血菁分解,好查验出所中之毒!”
“你是说有人在拓言的血菁上动了手脚,并将血菁涂在冰针上刺伤他?”
“是!虽说毒药已渗入肌腑,但血菁为引定有余留,希望能破解出来,好寻解药。”
“呈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