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岩曾对我说过因果循环,此生彼世。一如僧师父所谓累世业报!
母后当年为得自由,逼迫宗主解散女派,看着是件功德。而今陆醒狭路寻仇,听着也在情份。似乎两者之间存在因果联系。
可是,我确信这事不是由因果而来。母后坦荡当年所为,一直不讳。陆醒率人阻劫,分明是欲置母后于死地。看她们在沙城祸害百姓暴敛钱财之举,就让我对女派生出厌感。
“姨娘,醒儿真不愿让惜儿mèi mèi也趟进来,奈何你们母女情深,实不能将你们分开!”
“袁惜惟母命从,定不会容你女派猖獗!”
“那就让我领教一下紫沙第一女的法术!”说罢,她长袖轻舞,迎面击向我。我左袖轻挥,身体侧站,右手向后打出光晕结界将母后护在其中。随侍早已与蒙面人战在一处,眼角轻瞄已知对方实力的一般。
陆醒闪挪之间夹杂着异教之术,长袖内翻飞着诡异,娇艳面容下藏着狠厉张狂。我手中化出的紫色剑牵引着她的方向,渐渐地她处于下风。她似乎也感觉到这一点,忽然退后一步,尖啸一声。只见蒙面人纷纷集合,将她围在中间,紧跟着长袖陡长,朝着我的面门而来,我顺势翻身、再翻身,脱离开光晕结界,造成缺口,刚躲避开来,就见蒙面人手中剑凌空远掷,随侍急忙冲上前迎击掷剑。我撤身后退,将方才暂露的缺口补上。陆醒也许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我双脚刚沾地,她飞袖舞到,从袖中飞出暗器。顺手用剑挡去,不料化剑被蚀,我落得空手之势。
“mèi mèi,没来得及告诉你,姐姐最厉害的不是法术,是巫蛊毒术!”
能将化剑融蚀的只有紫沙禁药菀萃,传说菀萃原本生长在大漠之中,不开花不结果,白日里吸日光炙气,夜里蚀月光阴气,经年累月,不枯不竭。不知哪一代祭门宗师为研究长生之术而将它带到紫沙,提取其中汁液,又辅以多味药材终于研制成功,却因此引来争抢招致杀身。药方遭人掠夺,几经流转,不免缺失,最后变成如今蚀剑化气的毒药菀。贪婪之人倚着它曾使祭门受挫,于是当时门主下令绝了此药,烧毁所有有关菀萃的药方。没想到竟被陆醒寻到。我手中剑被蚀化之际陆醒长袖已飞出,越过我的肩头,直奔光晕结界结点。眼见着光晕结界要被攻破,情急之下,我伸展双臂,平铺出去:“借遁!”光晕结界顺着她的长袖,倏地一下钻进去,借力将她推出去。失去结界保护的母后置身于外,成为众矢之的。我迅速调整方位,与三名随侍再次将母后围在中间。
陆醒连续后翻几次才站稳,重新整理裙衫,将垂下的青丝再次轻撩。
“mèi mèi果然得姨娘真传,出招狠且快。”
“陆醒,若论法术武功,你们女派自上而下没人是公主的对手;要论心机,你觉得会胜我几分?我轻装出宫也是为探你实力,你冒险在此设下埋伏,就不怕小巷外有我的伏兵?”
“我在宫中遍设耳目,要想知道你的一言一行还不是难事。”
“是吗?知道我的一言一行有何用?就能打得过公主的龙骑亲随卫队吗?”母后话音刚落,刚才还寂静无声的小巷骑墙上人头攒动,弯弓搭箭,虎视眈眈。陆醒见状怒视母后,“奶奶在世时曾跟我说姨娘最擅长的招术就是藏拙,真是不假啊!”
“陆醒,当年我求国主解散女派,本是想让大家过正常的生活。你却一意孤行,重启女派,搅乱天下,须知多行不义------”
“你是为大家能过上正常的生活才解散的女派吗?这十几年来你何曾管过同门姐妹的生死?你做了高高在上的王后,需要一个堂皇的身份来粉饰,于是弃昔日同门于不顾,对反对者杀伐无情、把软弱者驱赶出国境。你享受荣华富贵了,可曾想过同门姐妹食不裹腹、流落他国,被流寇拘押,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
“我给了她们居紫沙的机会,是她们放弃了。”
“还好,我活了下来,且活得很好,将她们救了出来。姨娘,醒儿目标很远大,所以培养好你的公主,否则他日我推翻紫沙时,别怪我没提醒你们。”陆醒收整人群,站在刺客中央道,“此次下毒贺恬,是我给姨娘寿诞的前礼。”
母后微微一笑,“你太小看这些前辈了。”
“随后还会奉上一份大礼,还请姨娘笑纳。”又轻轻一福:“醒儿多谢姨娘手下留情,先在这里恭祝姨娘万寿无疆!”话毕,带领手下,转身离去。
“母后为何放她?”
“醒儿母亲善良敦厚,与我交谊非浅,看着她母亲的面子,我也不能对她狠下shā shǒu!”
“可我看在她心中,根本没有您这位姨娘的存在。”
“小惜,母后为你寻了个敌手。”母后笑意连连看着我:“你一直说我用长线系你,使你掣肘。这次母后放手,让你施展,有高手陪练,会使你身心都能得到升华。”
“母后就不怕女儿败在那人心计之下?”
“两兵交战,胜败无常。谁站到最后,谁才是真正赢家。”
“母后要做好授徒准备了。”我附笑道。
母后像是自语:“我的万里江山只有一个传人!”头稍稍仰起,正颜道,“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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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大开,贺寿之人持柬而入。我与母后随人群缓进。
“守门之人检查的如此仔细,竟也会让女派有机可乘!”我不无感慨道。
“那是因为她们手中请柬是真的。”
“母后这份沉着让人佩服。”
“不然怎样?敌人在暗,我根本捕捉不到,何必扰民?他们既然算计到宴席上,我就在那儿等着他们。”
“母后还有我!”母后轻握我手,略有责备道:“离宫时是不是把小海送你的雪松琥珀当了?”
我唇角飞扬:“臭小子,告刁状!”
“是他将琥珀赎回来放在我处。你打算怎样来赎?”
“您是恼我?”
“琥珀是你三师父当年定情信物,也是小海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他将如此珍重之物赠于你,你却轻易拿了去当。我若是他,干脆不再理你!”
进入宫门,母后上了步辇,我搭着步辇扶杆陪行。
“他是我哥哥,不会恼我!”
“你总是仗着他宠惯你,做事越发乖张。你也不想想他凭什么对你如此,你又为何认为他总会让着你?”
“他是我哥哥啊?他只我一个mèi mèi,疼爱都来不及,怎么舍得责备?”
母后思忖一会儿,突然吩咐停辇,说要与我步行。
我挽着母后臂弯,不知她有什么私己话要说。
“倘若小海对你之情超出兄妹之情,你如何对待?”
我没想到母后如此直白地问这个问题,静默半天,才道:“他是我哥哥,我尊敬他,爱戴他,与情爱无关。但母后,他若有危险,我愿舍命相救。”
“你四岁时小海入宫,你在床榻上跳跃地告诉我,长大了你要嫁他!”
“小孩子家家的话,母后竟记着?”
“只怕除了你之外,在场的人都没忘记!”
“母后希望我嫁他?”
“是!”母后站定凝视我:“我虽曾让你择画选婿,也曾另备人选,但在我心里,最理想的人一直是龙海,他才是最适合你的人。”
我低下头:“母后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我的女儿我怎会不了解?”
我苦笑着:“母后是不是觉得我与那人不会有结果,才不急着阻拦?”
“你与蓝夜之间,你付出七分,却只得三分。母后是不忍心你受情之累!”
“母后也是因为这点才不同意借兵的吗?”
“你是出于私心助他借兵,感情用事,此乃为政者大忌。要知道蓝沙与我国两邦相邻,一旦发动战争,紫沙西屏薄弱,西城若失守,大jun1 zhǎng驱,紫沙将何以堪?如今蓝沙国力势不敌紫沙,对我惧服,我们有什么理由再扶植一个强者?”
“蓝夜不是那种言而无信之人。”
“人心险恶。他若真心为你,可愿放弃复国宏愿与你厮守?他不会……女儿,人心,岂是单凭感觉去认知?”
我刚要辩驳,母后松开我手,道:“回公主殿,换上官服,来内殿,接受百官朝贺吧!”
我没有放手的意思:“母后,你费心为我铺设,倘若将来我令你失望了怎么办?紫沙在我手中若没有父王打理的好怎么办?”
母后抿嘴轻笑,抚上我的脸:“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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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下,一身云锦亮相的我,惊艳四场。
我站在内殿与中殿的台阶上,俯视子民,伴随“国公主从即日起入殿议政”的诏书代父母接受朝贺。
紫沙,进入国公主时代!
从辅政到议政,短短几月时间。让我获此殊的最大功劳是“一举破获女派总坛”。
功名原来是这么来的。
内殿上父王母后正襟端坐,接受各国使节朝贺。我偏坐一旁,静看众人。左侧座自经月古国使节起,依次为南桓、沙梁、闵蜀、椋南、椋北、化栋、蓝沙使节。右侧自大祭师始,依次为**师、左侍将军龙刚、右侍将军屈纵之、户工部太署富阳、吏礼部太署阮籍。
礼乐官征得父王同意,高宣意旨,鼓楼鸣鼓响,寿宴正式开始。
十八级台阶下乐工舞姬纷纷奏乐起舞,整座大殿喜庆非常,檐下廊上烛火通明,人流穿动中笑声阵阵。歌舞过后杂耍技师上台表演。宴席上客人交头接耳,点头称赞,议论不已。间或有大臣、命妇、百姓上殿祝寿,父王母后一一笑纳,赐酒。遇上农家百姓或者商贾还要多寻问几句。我依旧静坐,扫视全场。宫内侍卫,包括龙值卫站满大殿两侧,只是不见龙海身影,猜想他此时正是紧忙。如此大宴,君主王后的安全问题至关重要。高台上除了侍候之人只有我们一家三人,心中不由得暗自思量若真有意外发生,我当如何应变?
母后瞧着我,饶有深意地笑着,低声与父王说着什么。
台下,技师表演完毕正在鞠躬,从台上四角的幔布后突然跑出许多舞姬,身上淡纱薄裙,曲线玲珑,妖娆妩媚,每人手中托着酒坛,载歌载舞地行进在使节大臣中间,为众人极献殷勤斟满酒杯后将酒坛放置席上,转身来至场中,乐声恰于此时起,舞姬伴着乐声摇摆起舞,时而轻纱遮面,时而忽闪美眸,忽儿与你直视,**浓情,忽儿侧目,脉脉含笑。各国使节早已追随舞姬柔若无骨的腰身,稍有节制清醒些的人也是醉眼微眯。还好紫沙众位大人还正襟危坐,是不为所惑还是君王面前有所保留就不得而知了。舞姬跳到兴起时,搭手紧扣,围成圆圈,倏地一声腾空而起,圆圈中心莫名出现一束火苗,火苗“腾”地一下扑展开来,变成一束光耀火焰,引动全场。舞姬在半空中放手,每人牵引一团火焰,轻呵出气,左右手互动,一团火焰变成两团,紧跟着三团、四团,在空中飞舞。又一投手,火焰似识主般落到酒坛上,“啪啦”脆响,酒坛丝毫无损,香气溢满全场。舞姬收起火焰有如仙女般缓缓飘降,落在每位大人身后,又再斟满酒杯,劝着大家喝光杯中酒。就在众人嬉笑深饮的当口。这些舞姬袖中突飞出数团火焰,直扑向大殿上的父王母后,火焰在中途汇成一团大的火焰,燃烧异常,速度越来越快。我飞快起身,双手作结界扣:“消弥!”瞬时惊觉化解结术不管用。我急忙跃至父王母后身后,双手撤椅,生生将他俩分开左右,再想闪身躲避已是来不及,情急之下,我连忙低头欲将身子埋于席后,不料火焰落在长桌上,霎时燃烧猛烈,我向后一趔趄,左膝重重着地,疼得酸麻难奈,就在稍一失神的当口,一团火焰扑到我左肩,灼烧的疼痛立时传遍全身,鼻中传来磷粉的味道。是磷火。我刚想明白,就见巫师已抢身上台,以手扑火,生生将我自肩头始的磷火扑灭。再看父王母后已被祭老师护在身后。
“小惜!”母后见我受伤,关问道。
“我没事!”我环视慌乱的台下。中殿大门不知何时被关。台下祝贺的大臣及使节均瘫软座上。舞姬及一众表演技师则挥舞水袖长剑,与侍卫们打在一处。
刚才那团火焰已直奔向大殿后屏风,燃烧的浓烟散尽,龙骑团搭弓出现,目不斜视,朝着殿下的舞姬射击。血立刻喷洒四射,死尸铺陈。一切发生地突然,结束得更快。很快就有侍卫撤走尸体,洒水清扫,大殿上烧毁的屏风也被撤走,换上新的。
“王上,对不起,如果我早些发现酒中有毒,早做防范,也不至累得公主受伤。”祭老师自责道。
“敌人在暗,突发先招,避之不及啊!”父王道。
“女派毒药,无色无味,让人防不胜防,也亏着你们二人法术高深未受其害,否则我夫妇二人此时怕已是狼狈不堪。”母后中肯道。
我望着双手燎泡的巫老师,不知该说些什么,深深一福:“多谢老师!”
巫老师脸上仍是固有的笑容,答着:“小事!小事!”
中殿大门重被打开时,大殿上推杯换盏,鼓乐歌舞,笑声依旧。
肩头敷完药后我重新换了原来的官服陪坐在殿上。直至亥时寿宴毕,我回公主殿打开肩头白纱时才发现左肩血肉模糊,已经腐烂,而且顺着左肩向下,流淌的血水都是黑色。宫女吓得“妈啊”地岔了音,连哭带喊地喊来了肖女官。
待父王母后赶至公主殿时,我的意识已渐模糊。是我大意,竟没觉察到磷粉中藏有剧毒。
太医署的人在我耳边聒噪着,我听着个大概:难治!
我努力想睁开双眼,却没有成功。
“陆醒,没想到,这一回合,我竟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