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子方陪着月白喝茶。秦白帆也坐在一旁,只不过,他不喜喝茶,倒只吃些精致茶点。
三人闲坐的地方是院子里的小偏厅,透过窗子,恰好能看见庄子门口。
三人不知候了多久。言子方先还说笑些家常闲话,到后来见月白少语,秦白帆也不是多话之人,只得闭了口。
在这时,众人心神不由引到窗外。那竹林小路中,遥遥行来一人。
月白放眼望去。那人身穿淡蓝色竹布缎的直裰,这衣料服色本适热天,颇为单薄。但由这人穿来,于深秋竹林间行来,却别添高挺修韧之感。
他腰间悬剑。仍是那口乌青赭红的剑,照雪一剑。
康洛,康洛来了。
月白眉宇一耸。他起身缓步出了偏厅,就要向外走。
言子方在背后道:“张先生万万小心,康洛自出道以来,他的照雪剑江南江北纵横多年,还从没有败过。”
月白点点头。
言子方又道:“为使先生安心一战,我派人去城外客馆请来裴姑娘在此休息,同我们共等先生捷报。”
月白倏地扭头看他。
言子方不惧他的眼神,笑道:“来人,请裴姑娘出来,张先生不信,需要见见。”
月白看着,果见裴书萱被人带了出来,她神色倒还安静,可见并没有受苦。
书萱眼中含忧望着月白,因离得远,并不好说话。
月白向她点头一笑,正要转身出门,忽又见到她身旁尚有一个老朽身影——那不正是,陈老师傅——月白心里翻了个过儿。怎么,言静修的人被言子方捉住了么?
好在,他没有瞧见那名叫舒句的大汉。
陈老师傅神色委顿,看得月白心里发紧。
言子方知他疑虑,解释说:“那位是我言家的老护院师傅,武艺精强,我记得你们俩很早就认识。这不,我特地把陈老师傅请来观战,为张先生助威。”
月白眼神锁住言子方,轻声道:“你很好。”
说罢,他索性放开心神。眼下,只有那康洛一人。
两人终于碰了面,这是第二面。
康洛年纪似有三十余岁,神情安谨。他友善地看向月白,说道:“张先生,酒还中意吗?我知你是个爱酒之人。”
月白笑道:“酒很好喝,谢谢你。”他盯着康洛孤瘦的身影,又道:“怎么,康家只你来了?”
康洛道:“张先生约的只我一人。”
月白点头道:“不错。”
秋风一卷,将场子里些许残败竹叶吹走。
月白说:“久闻康兄照雪一剑,今日月白有幸,得以领教。”
康洛解下佩剑,握在手里,叹道:“张先生是南剑技意一路的大家,而我康洛恰巧学得是北剑太行山的术法一路。剑道争雄,只在今日,便要见个高低上下了。”
月白抬手相请:“康兄远来是客,既然今日之局是我劳言家替我约下的,便请康兄先出手吧。”
康洛点点头,不再说话。他不敢怠慢,轻轻抽出佩剑,剑光一闪,如冬日清雪,光亮处,夺人眼目。
月白笑吟吟的看着。
康洛随手将剑鞘丢到一旁,道声“小心”,已向前一迈。
月白眉间剑意瞬时奔涌澎湃,他见康洛势强,先撤退一步,单掌竖起,试探似的往照雪剑身上拍去。
康洛瞧他艺高人胆大,心里佩服。照雪剑、光耀林间,就连天光都似暗了一暗。
“嘭”一声,掌剑一接,两人齐齐一退。
月白刚一避让,又复闪身而上。他再不敢以拳掌对敌——康洛那一剑已留下了情面。
月白袖中剑芒忽起,如一道银白色的长虹,直直搠向康洛。
康洛眼睛一亮,这便是那青润如神、光华胜月的法门了。
月白一剑奏功,生生迫了康洛连退了三四步远。
他剑起行云,十数路剑技应势迢递而出,一时剑芒似夜雨涨秋池,剑光满荡。
观斗众人齐声喝彩,虽有眼力不及者,瞧不出内里门道,但两剑交撞、光影叠杂,实是光华夺目、精彩好看。
康洛剑势丝毫不乱。月白攻势虽猛,但他技意一路最擅招式套路,一经识破,实不必太过担心。
两人运剑极快,转眼间,已斗了百剑之上,并无胜败之别。
观者眼力稍弱的,如裴书萱、陈老师傅等,已是眼睫交闪频频,难以再凝神注目了。
又过一会儿,场中渐渐生变。月白斗剑至此,已感自己是强弩之末。他突然发觉,眼前此人功力深沉至极,拼斗百招,竟似仍未出全力一般。
果然,康洛剑势倏变。他术法一路,得自太行山剑门正宗,千百年来只求以剑术攻伐人心,招式技法等皆为下乘。
康洛是康家不世出的人才,武学造诣极高——这还在其次——更重要的,他智谋颇深,头脑通达,在术法一路上的修为已到第一等的境界。
月白久斗之下,锐气已泄,大感乏力。
两相消长,局势转变。月白已沦为被动,照此局面发展下去,只怕他,三四十合便要败了。
月白勉力出剑抵挡,却常行无用剑路,劈挑抹削之间,已无青润神韵。
他心头焦急,想到自己头回下山便要尝一个败绩回去。若他只是自己败了,败了就败了,他性子疏懒惯了,于浮名并不挂怀。
可他并不只是他自己,他是括苍门主。
他不好就这么败了的,他不能败。照雪剑实在锋利难当,可他的青月也是清韧狂荡、高卓自许的。
康洛忽受阻力,剑势一阻。他审时度势,竟围着月白绕起圈子来。他身子轻便,步履矫捷。
月白剑技虽再漾起光华,但由对方牵制,也难以扳回劣势。
月白看着康洛游斗之势,心头忽静。他似听到一种声响,一下一下,他想起了,这是早上他听到的捣衣之声,在他脑中响起。
“对了,一任自然,有浊水而捣衣,眼前有一剑倒行,便不得不先藏而后放、以剑破之。哪怕对面是清冽如雪的照雪剑。”
月白眼中渐渐有了光芒。他的剑忽然倥偬冲荡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