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教书先生样的中年文士,一步一步,缓缓走下了石桥。
月白明白,那人功力卓绝,恐怕还在自己之上。而且,他腰间悬剑,那剑乌青青的鞘,深赭红的柄——那不正是“照雪”一剑名传江湖的样子么。
照雪,照雪,那人是康洛!
他原来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是冲月白来的,可为何……彼此一见后就走了呢。
张月白额上见汗,下意识的摸了摸袖中的剑,那仿佛还是他所依凭的东西。他为何这般害怕,因为,气势上已经输了么?
不对,他一身剑意尽在眉宇当中,他张月白心里知道,这世上还没有一个单从身上剑意胜过他分毫的人,没有这样的人。
可,他还是凛凛一惧。是因为这些日子迭遇追杀,手中长剑虽利、但人心已软了吗?
月白回到客店的时候,正遇见裴书萱。
书萱一看他脸色,便笑道:“月白先生,您没有睡好吗?”
月白苦笑一声,他却不说自己一夜未归,只道:“昨夜很冷。”
书萱说:“你喝酒了?喝了一夜?”
月白抬眼瞧她。
书萱嘻嘻一笑:“你的眼睛一看就是没有睡觉,红红肿肿的,快去洗洗,我正好打来热水,先给你用。”
她说着,挽起袖子,露出一双白皙的玉臂,就要帮月白净面。
月白愣愣地看着,也没有拒绝。
书萱看他样子,略感奇怪,替他轻轻的擦拭了脸庞,又抓住他的手,帮他清洗手上的尘垢。
月白脑中微乱,他想躲开书萱,可被她握着手,心里发痒,也不便即刻离去了。
书萱美眸含笑,嘴上也噙了一丝笑意,不知正转着什么念头。
月白看着她,正心猿意马,却听书萱说:“月白先生,昨天夜里,有人递来书简,说是城中文家送来的,送信人见你不在房中,便交给了我。”
月白点点头,说道:“不错,这里是文家的地盘。”
书萱低声道:“月白先生……”
“嗯?”月白一看她,立马反应过来,原来他正握住裴书萱那柔若无骨的小手不放。他原无此意,不料心中有事,也未留意。
他尴尬一笑,道声抱歉。这下弄得书萱脸蛋儿上也飞起两片红云。
月白咳嗽一声,转身出去。他一到前院,正有个伙计躬身立在一旁,那伙计看他便笑:“客官,文府管家一早就在店里候着您呢。”
月白定定神,说道:“带我过去。”
管家是个小老头,神情恭谨,满眼都是笑意。他先施一礼,夸赞说:“张先生好手段,先时斗杀了名震两湖‘蛟君侯’焦孟,又斩了‘清水鳄鳌’两兄弟,前一日又在富春城外一剑折了‘擒龙客’谭铮,当真剑法无双、名扬海内。眼下,江湖之上都风传张先生剑出括苍、所向披靡,已经是头一等的用剑人物了!”
月白细细听着,却道:“我在城里遇见康洛和他的照雪一剑了。”
管家吓得就缩了口。
文明昭白白净净、又胖乎乎的,活像生意人门店里奉养的财神爷。他声音温温细细,倒像在唱着吴地软语小调的戏词,一字一腔,不紧不慢,听得月白心里舒舒坦坦、空空落落。
这是文家的会客之所,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
两把花梨木圈椅,一张枣木小几,两碟清茶、两缕茶香白气。
文明昭说:“据张先生来看,康洛的照雪比之您的青月如何?”
“不知道。”
文明昭考量着话语,慢慢道:“既然康洛同张先生有怨,当时又为何没有动手?”
月白不答,反问他:“你和言静修多久没有见了?”
“半月。”
“近来可有书信往来。”
文明昭答道:“不错,昨日还曾收到静修的信。”
月白说:“那么,言静修一定嘱咐你不要管我的事情吧。他言家这次生了这么大的事端,你文家虽强,也不会轻易结下康洛的梁子,更何况,一旦言家有失,正需要富春这样一个地方安身立业。”
文明昭点点头,叹口气道:“张先生只知其一,他康家早就将文言两家视为一体,文家就是言家,言家就是文家。”
月白喝口茶,站了起来说道:“我今日便走。”
文明昭心里感激,望着他的身影说道:“张先生高义、文某佩服之至。只是,康洛是康家这一代不世出的人才,剑法在南武林中数一数二,是术法一路中的顶尖高手。张先生虽在技意一路上登峰造极,可一旦相遇,只怕不易应付,万万小心在意。”
月白听在耳中,心里一动,微摇了下头。术法、术法,那是北剑一脉的用剑精髓。康洛一身修为虽有家学,但其剑法神通却是承自太行山剑门正宗。
月白走出了文家的宅子,走上了兴旺的街衢。南北武林向有剑道分歧,北练术、南习技。太行山剑门一向以正宗居之,同括苍山藏剑门向有纷争,已历数百年头。
争来争去,有什么用呢。月白无意来到昨日夜深到访的石桥,他还没走近,先有一物引住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个大大的酒囊,放在那闲桥之上、最靠中间的桥墩子上。月白走上桥,看那酒囊。囊边留有字条,见是:三日后杭州城南十里竹林一叙,张先生万勿悭吝一面相会良机,康洛拜上。
月白看罢,将条子握在手中,握得紧紧的。
他余光所见,桥下的一条小船悄无声息地飘走了。
月白若悲若喜地向那小船看了一眼,一把将酒囊抱在了怀。
剑光照雪惊碎了江湖浪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