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轩敞的小酒馆。
月白笑眯眯的看着杯中黄汤。他浪荡江湖,什么都不喜,什么都不爱,只喜爱美酒。
他嗜酒如命,情知喝酒伤身,但也总管不住自己。
是啊,他落拓半生,在山中枯坐半生,没有人来理会他,没有人和他说话聊天。也唯有这山村野酒,能同他作伴。
那一年,师父驾鹤而去。
昔人已乘黄鹤去。
他在山中守孝,一呆又是三年。
括苍山的规矩,门中弟子一旦艺成,便需下山游历,五年回来方可满师自立。
静修,言静修多么潇洒,学成便下山游历,他一走也再不回来了。
师父负手山门,望向青白石阶延展而下的满山暮色,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括苍之主,一脉传承,终不能是他们言家的。
“大爷,您有一封信!”店伙计倏地在月白身边叫道。
月白吓了一跳,伸手揽过店伙计的脖子,威胁他道:“臭小子,要吓死你大爷吗!”
店伙计忙赔笑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小的是怕大爷你喝多了,不理会小的。”
月白瞪了他一眼,把信一拆,展开要读,却觉醉眼迷离,晕晕乎乎的看不清字句。
他哼唧一声,骂道:“臭小子,你来给大爷我读读。”
店伙计吓了一跳,摆手道:“小的可不敢了,这可是红粉帖,小的、小的可不敢知道这信上的任何事情。”
月白眉头一挑,看到信封里别有一片梅花花瓣,便“哦”了一声,心思一转,却被店伙计挣脱身子跑掉了。
月白哼了一声,嘟囔道:“红粉佳人凭君笑,一肌一骨尽轻娆。这红粉佳人,没事给我写信做什么?”
他展开信封,定睛读那纤柔小字:“张先生如唔:世路纷扰,人生无常。妾身偶闻令师故去,心里忧乱不已。妾身常感令师往日情谊,故近些时日食不能安、夜不能寐。”
月白寻思着,师父年轻时莫非还同这红粉佳人有一段姻缘不成。
他又一想,红粉佳人香肌玉骨,名声虽说鹊起江湖,但也只是近几年的事情,师父常居山林,如何能够和她相识呢。
月白不得要领,继续读去,却是:“妾身冒昧,虽不能和张先生相识一面,却有心相亲相近,日夜以盼。望张先生勿要拒绝,移驾红粉梅庄一叙,一来稍慰令师离世之哀情,二来妾身渴慕张先生久矣,特盼从此朝夕相会、侍奉君前。”
月白看得心里痒痒,这是什么意思?自己同红粉佳人并不相识,看着信上讲,莫非她要嫁给自己不成?
信尾署名红粉,况且有那一片梅花作为表记,看来确是那名动天下的红粉梅庄之主无疑了。
可这信也委实、委实太红粉香艳,妖娆不尽了。
月白诞着笑脸,想起江湖风传,说红粉佳人长得和天上的仙女一个样子,不禁搔到心头痒处。
他忽想到这信来得蹊跷,自己守孝三年已过,若对方真的知道师父去世,应该早三年就传信过来,而不应该……不应该三年后自己得空出山才来送信。
想着想着,月白探手斟酒,却把了个空,便嚷了起来:“伙计,你死哪里去了!快给大爷拿酒来。”
红粉梅庄在苏北。
月白走在一条弯弯的路上。他怀里揣着那封香喷喷的红粉帖,想的却是江湖中几次出现红粉帖的事情。
有一次,镇远镖局走镖走丢了皇亲贵胄的金蛟扇,江湖顿起纷扰。南七北六十三省的镖业同仁蜂聚南北双直隶,目的便是要立刻破了此案。
奈何此案并非明面的绿林人所干,而是有下三门的盗侠高人做的。
他们把南北直隶的界面翻了个过儿,也没有查清楚是谁盗走的、东西又藏在哪里。
金蛟扇是倾国重宝,皇室来人,先封了镇远南七省的八大家分局,把人手全调到北面查案。若此案一日不破,这些人便永远不准离开南北直隶。而且他们或归军籍或入匠籍,三年之后,各凭户籍存留,往后必须世代承袭,子孙终身不可入仕做官。
此事在当日闹得不可谓不大。可不料红粉梅庄凭着一封帖子,竟要回了金蛟扇,还给了皇家。
镇远镖局要拿那贼人,红粉佳人却传讯,她既下帖请来盗扇之士,便断不能将之出卖。
自此红粉梅庄名传江湖,经久不衰。时人常说,金蛟扇说不定就是那红粉佳人偷的,她顶不过压力,巧立名目,以求自保。
可自皇室去人、梅庄相会,一晤之下,自有流言传出,便是那“红粉佳人凭君笑,一肌一骨尽轻娆”十四个字。
那皇室宗亲曾说:“此女天生姝丽、艳绝人寰。至于盗扇之人,绝不是她。此事就此过去,无须再提。”
月白笑了笑,自语道:“天生姝丽、艳绝人寰,这八个字实在是……不俗。”
还有一次,却是与浙东言家有关了。月白眯了眯眼睛,看了看西斜的日头。
月白走了一阵,行至山村之头、野店之畔。
他直直望着这村野小店而来,先看到马房里拴着一匹高高胖胖的大骡子。
月白一笑,说道:“我这人倒和骡子有缘了,这东西温顺喜人,很合我的意。”他说着说着想到早年间括苍山修缮围墙,言府遣人牵来一匹,拉着两大车淮南石料的大青骡。
小店的伙计清闲惯了,没料到深秋暮色里还有人来。
月白叫了一声:“小伙计!这大骡子是谁的,我买了!”
伙计小跑着迎了出来,看到是个单身男客,便道:“抱歉之至,小店拉货运货的骡儿,概不chū shòu。”
月白“哦”了一声,说道:“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看见这畜生就喜欢,就想买了它。怎么办呢,我多给你些银子,怎么样?”
伙计瞥了他一眼,答道:“客官,你怎么说也没用,我们家的这匹骡子是不卖的。”
月白哼了一声,扬手把身上的行囊抛给伙计拿着,懒懒地道:“那你就别说废话了,给我上酒,要好酒。”
“客官,只上酒吗?您不要点别的么?”
“废什么话!自然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