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郑重其事的目光中,沧澜随手接过了报纸,是《八卦周报*天元版》。
近年来,在凡间,“八卦”往往指没有根据、荒诞不实的传闻。例如炎黄小世界里,一提起什么八卦小报,大家便会心照不宣地露出鄙夷的笑容,嘲笑看这类报纸的人智障,回家以后再津津有味地浏览起来,能省一大盘下酒的猪头肉。
然而在修真界,《八卦周报》可以说是第一权威媒体。上到万界仙朝,远到极渊魔庭,他们的消息总是源源不断,事后十有三四,总能被确证是真的。
据说《八卦周报》本是上古门派“天地神算八卦门”的遗脉。此门派号称“上天入地,无所不算”。可能是他派的**算多了,没想着算算自己门派的运数,有一天被无声无息地灭了门。幸存的支脉吸取了教训,一面隐去行藏,不再重立山门;一面勾搭仙朝大佬,又和魔庭重要人物眉来眼去,成立了《八卦周报》,靠发布一些足够劲爆却不够重要的消息,赚取灵石养活弟子。
沧澜以前也订了几十份,不过是《八卦周报*通界版》,作为手下的娱乐之一。至于诸界内部版本,还不值得耗费她的时间。乍然一观,天元版的行文风格倒是和通界版一脉相承,就是广告多了些。
胖熊好奇地从沧澜怀内探出头,念到:“德州羽虚城举办拍卖会,炼器大师火夫新作‘考压刀’压轴,有意向道友欢迎乘坐天行盟超光飞舟前往;云海剑派新发现上古秘境一所,欢迎广大道友前来寻宝,通行玉符只要十块下品灵石;寻花宗落雪仙子即将在中州举办个人演唱会和粉丝见面会,届时她将演奏失传已久的神曲《惊梦》……”
找了半天,胖熊终于在角落处看到重点:“他,是近年来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他,天生废柴,却两年筑基,超越了绝大多数的天才;他,一表人才,气度从容,在琅琊秘境勇斗十三邪修,降服凶兽诸犍;他,风度翩翩,谈吐高雅,引得众女修一见倾心,围观追随。据知**士透露(此处出现一张老成稳重,看上去就令人信服的小编**),寻花宗落雪仙子曾与他私下密会,为他洗手作羹汤,时至目前,双方对此都没有发表任何评论……”
“看到这里,小编相信各位道友应该猜出来了,他,就是问天剑派的后起之秀,卓星尘!靠,”胖熊一边翻页一边不爽地骂了句,“凑字数不是这么凑的,小编你能少写几个标点吗?”
胖熊清了清嗓子,继续念道:“但即使像卓星尘这样完美的男子,也有着不完美的过去。他曾因为资质不佳,被攀上高枝的未婚妻退婚。前未婚妻曾当众大放厥词,说他天生废柴,一无是处。这种‘唯资质论’‘修行至上’的观点,在小编看来,是典型的三观不正,该遭到众人的唾弃!事实上,卓星尘已经用实际行动,狠狠地打了他前未婚妻的脸!据可靠消息,在他两年筑基,将大多数天才遥遥抛在身后的同时,他曾经的未婚妻李某某,拜入了此界顶尖的宗门还真宫,却三年未有寸进。这惨烈的对比,充分说明了卓星尘挥剑斩情丝的必要性。”
“正所谓,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九霄龙吟惊天变,风云际会潜水游!”读到最后,胖熊明显受到了感染,语调抑扬顿挫,声情并茂,充满了壮志豪情。它翻到前页,“‘仗势凌人美艳女不识金玉悍退婚,顶天立地血性男乘风而起今打脸’,好题目,本兔喜欢!”
一时间空气似乎凝住了,空旷地回荡着胖熊故作低沉而悠长的尾调。众人跪坐在几案旁,定定地注视着袅袅白烟自茶杯中浮起。还是糖蜜先开了口,她微蹙秀眉:“一派胡言。逻辑混乱,前后矛盾,这个作者,除了牵强附会地引到目前大家敏感的话题,挑动围观群众的情绪,就没有别的能耐吗?”
苏砚心笑道:“估计是个晋江书局三流写手,入不了v吃不上饭改行修仙吧。”他看着大家向他投来的诧异的眼神,秀美的脸庞染上了一抹绯红,“怎么了,你们一点不关心流行文化吗?”
除了胖熊外的众人都摇头。玉川干巴巴挤出一句话:“苏师兄真是博学多才,涉猎广泛。”糖蜜掩唇而笑:“这晋江书局不知有甚魔力,你们一个两个都喜欢它。苏师兄喜欢,无归大师兄也……那个。”
她此番话一出,众人都笑了。胖熊不解其意,道:“晋江书局的书稿,不才也曾看过一两千本,虽良莠不齐,但不乏上佳的作品。诸君为何发笑?”
玉川笑得打跌:“澜师妹你把宠物教导得颇好,说话文绉绉的,是因为看书多了缘故么?澜师妹,你还记得初见无归大师兄,是在何处?”
沧澜不解其意:“在寒舍的后园。”
“所做何事?”
“大师兄正在赏竹。他还阐发了一番关于‘凡竹’的妙论,至今记忆犹新。”
玉川拊掌而笑:“这就是了!晋江书局曾发行过一套儒系真经,里面有位阳明前辈,通晓诸法,在后期脱离窠臼,自成一派。无归大师兄看了他的事迹,心向往之,决定向先贤大德学习。阳明前辈年轻的时候,曾独立在寒风中,格了三天三夜的竹子……”
沧澜唇角微微一勾。她也想起这个笑话了。随着阳明飞升仙界,“守仁格竹”的故事不但没有在历史中泯灭,反而遍传诸界,连她也有所耳闻。她不免和四哥感慨:修道之路何其险也,同-修,前辈,天下谁不可为敌?
想起前世,沧澜一时百感交集,抬手饮下了一杯茶。茶已经凉了,香气却未散尽,和茶叶本身的苦涩交织在一起,百味陈杂,与前世那杯酒相比,别有一番风味。
众人似乎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人注意到沧澜微微的失态。良久,玉川道:“不管如何,这篇狗屁不通的报道,严重损害了门派和澜师妹的声誉。而且我怀疑,他们还有后招。澜师妹和他有五年之约,原先我引以为笑谈,他们层层铺垫,是要逼澜师妹应战么?问天剑派不过一个二品宗门,离我还真宫相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是谁给他们这等胆子?”他向苏砚心深深一躬,“请苏师兄明鉴!”
他言下之意,自是不看好两年后沧澜与卓星尘对阵。道门注重基础,澜师妹做了三年水磨工夫,他相信长久下去,如卓星尘般跳梁小丑,如何与之相比?可要拼比一时之功力,以有心算无备,再拖两年,又能如何?
师妹当初,不该图一时之气,定下那等赌约啊!
在座的人,都是心思通达之辈,领会了他的未竟之意。糖蜜微微皱眉:“你……”她刚想怒斥玉川不该动摇澜姐姐的道心,却在看见玉川的眼睛时,住了口。那是怎样的眼神啊!充满了自责、内疚和痛苦,这样下去,道心动摇的,恐怕是玉川师兄啊!
沧澜的神色倒是如常:“多谢各位师兄师妹,沧澜的事,给大家添麻烦了。”她抖了抖手上的报纸,“有几点,这上面倒没有说错:人是我骂的,婚,也是我退的,赌约,也是我应下的!卓星尘虽然取得了一点成就,但凭这就能上《八卦周报》,还占了这么多版面,其背后必有推手。这次报导中没有明确提到赌约,大概是想逼得我方寸大乱胡乱出招。若是我心存侥幸,真的用了什么盘外招,恐怕正好被背后之人抓住了把柄。为今之计,只有堂堂正正应战!”
她目中跃动着火焰,声音却格外平静甜美:“堂堂正正一战,无论是输了还是赢了,都只影响到我个人。如果我不能出战的话,不光会对门派的名誉有所影响,他也会成为我的魔障,恐怕我此生,修为都不能再有所寸进了。玉川师兄,”她转而对着玉川,展颜笑道,“多谢你的关心。还真宫立派七劫,单单一个低阶弟子的行为,又能有什么影响呢?师兄未免多虑了。”
是啊,这些小打小闹的阴谋,自是影响不了门派的;但它能影响你的前途,你的名誉,你的未来啊!玉川注视着沧澜的眼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师妹的眼神,如北地亘古不化的冰雪般宁静。而即使在那等寒冷死寂之地,也从不缺少生命璀璨的流影啊!
澜师妹,已不是初见时,那个娇弱柔美的小姑娘了:她虽然只有练气三层的修为,也是一个跟他一样,真正的修士!
他尚未说话,苏砚心击节赞道:“好格局,好气魄!”他目光锋利如刀,直指沧澜,沧澜也不避开,双目对视间,似有金石之音交鸣,二人皆是一凛,“仙路艰难,我辈当迎难而上,连人都斗不过,何谈与天相争!沧澜师妹,我愿助你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