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收拾完毕出门,外面虽不是伸手不见五指,但显然离天明还有不短的距离。她有些诧异:“连雪师姐,现在就举行升仙大典?”
倒是阴差阳错,让本座避过一劫。
连雪在遍地**的修真界长得不出挑,修为只一般,名字也普通。但就是这个三无路人,给沧澜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很难想象做事精明强干的晏灵手下,居然有个“御剑飞了十二城,带了个喜婆回来”的脱线奇葩。
连雪笑道:“这倒不是。不过近日空中交通管制,天都城的飞剑飞舟飞鹤等禁止通行。所以我去御兽司租了陆行灵兽,”她狡黠地眨了眨眼,“如果你不想步行去天台的话。”
沧澜看看连雪身旁两匹活蹦乱跳的……小毛驴,有些艰难地道:“骑驴,是不是慢了些。”这驴虽然也是入了品的灵兽,但无论品相还是速度,都不如和它一品的玉龙驹啊喂!连雪,你还能更奇葩点吗?
连雪不由分说,热情地把沧澜“扶”上了驴。她看上去是个清秀佳人,手劲儿却不小,对付没有修为的沧澜,就像拎小鸡儿般轻松:“澜师妹,这驴温顺,别怕,不咬人。再说,骑驴驾鹤,最符合咱们修道人的传统了。以师妹的风姿,骑上这驴,别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气度。”
脑子进水了,眼睛也坏掉了吗?
她静静地呆在驴上,牢牢握住了缰绳,没有坚持抗议宁死不屈。挣扎抗议时摔下来她不怕,再被连雪提溜着脖领子拎到驴背上,脸面上实在下不来。
难道还真宫中人发现了本座的真实身份,故意派连雪来整我?一时间,她都有些精神恍惚了。
“晏灵大人让我跟你道歉,她今天有急事,实在来不了。”
“倒是我该对晏灵师姐道谢才是。”她顿了顿,貌似不经意问道,“修道中人,也有很多杂事吗?”
连雪点头又摇头:“这得分情况。本门虽然富贵,资源也不会随意挥霍,每个人都要通过自己为门派的**换取。但这些都是建立在不耽误修行的前提下的。基本进了内门以后,杂事少,报酬又丰厚。我听晏灵大人的意思,澜师妹对此不必担心。”
“晏灵师姐这么说,沧澜倒是惶恐了。在下未立寸尺之功,却得蒙师姐如此看重,心中委实不安。”
“晏灵大人如今不过是个真传弟子,还没有这么大权力。”连雪接得飞快,看得出来,她对沧澜的回应早有准备,“师妹天资甲上,出身清白,年幼时又与阴师有一面之缘。天资机缘俱全,自是符合入内门的条件的。”
“阴师……?”
连雪笑道:“还真宫广纳贤材,除了每五年的升仙大会外,还会有弟子在外搜寻良材美质。阴师大人向来低调孤僻,当年化身凡人在天下行走,见师妹神清骨秀,回来后便在内事部留了底。师妹当时年岁还小,可能没有印象了,见了阴师大人,亲近一些无妨。”
她说得一本正经,最后一句却破了功:“阴师和玉师交情莫逆,将来沧澜师妹有什么事,就来找我连雪好啦!”
这么大大咧咧的拉拢,沧澜反而不知该如何回应。
连雪瞧着沧澜困窘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周围的行人看见她们,都不着痕迹地离得远了些,生恐疯病会传染。
这么早走在路上的,大多是在升仙大会或别的途径中,取得弟子资格的,不过还没有正式录名,无法从御兽司租到坐骑,只好老老实实靠两条腿走。他们大都过了洗髓开脉这个门槛,身手不比任何一个凡间武林一流高手差,速度倒也不是很慢。
自中古时代,人族有了系统的修行体系以来,修行资质被划为四等十二品,以甲等上品为最佳,丁等下品为最末。即使在幅员辽阔的还真宫,一个资质甲等之上的弟子,也是值得重视的。
诚然,修行资质不能衡量一切。所以还真宫除了无条件收录甲等资质弟子以外,另召开升仙大会,综合考察前来拜师众人的资质,悟性,家世等。若是自身条件实在差劲,却有大机缘大毅力走过“青云路”,也能得到上师青眼。
这日,便是升仙大会的最后一天,收徒基本结束。那些不管通过什么方式,层层过关斩将的**儿们,将有幸前往天台聆听宗主圣训,然后进行录名等**,五年一次的升仙大会就圆满完成了。
简而言之,就相当于炎黄小世界的开学典礼。这便是前日里胖熊告诉沧澜的信息。
对于典礼这些东西,沧澜一向是嗤之以鼻的。她一向觉得,忠诚和归属感是发自内心的,靠一个看起来很高大肃穆的仪式来增强归属感,是一种无趣的浪费时间的行为。
她以往出征誓师的时候,只是淡淡地扫视她的追随者们,简单地说一句:“弟兄们,跟我上!杀光你们的敌人,他们的灵石法宝就都是你们的了!杀,杀,杀!”
然而到了天台,听着台上身着金白法袍的弟子滔滔不绝言辞激昂的讲话,她环顾四周,看着周围人眼睛睁得大大的,掩不住的激动向往,沧澜不由承认,还真宫这个办法老套但有效。把人置身于一个团体中,辅以高超的话术,在这种狂热的气氛下,很容易初步建立归属感。
万界仙朝对于驯化凡人果然有一套,此行不虚。
她微微低头,做出一派谦卑的姿态,垂下了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眼中的轻蔑。她怀念起自己的本命法宝碎星刃来。碎星是个乖孩子,他嗜血好杀,却每每在她心潮激荡战意如狂时,用冰冷沉静的刃身安抚她。这在魔器身上,是极难得且违逆本性的。
可惜还真宫设有诛魔结界,她只能把为了保护她,已经陷入沉睡的碎星刃器灵封印在李家。世事难料,谁能想到与神魂相连的本命法宝,有朝一日也会和她分开呢?
***
沧澜和连雪从重重人群中突围,赶到內事部录名,已是四个时辰以后了。
此“录名”非是之前简单地把姓名登记在弟子册上,这回要取一小份魂魄,点燃本命魂灯,正式成为还真宫的一份子。
当弟子出了危险,他的本命魂灯变得暗淡飘忽,还真宫便可用特定的咒法通过本命魂灯确定弟子的位置,甚至直接对弟子产生作用。当然,若弟子哪一日叛了宫,即使逃到天涯海角,诸天万界,也躲不过。
真真印证了“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这句凡间俗语。
沧澜淡然地看着內事部执事用“牵魂丝”从她身上娴熟地取走一小份魂魄,连雪在一旁,将一颗丹药用酒化开,小心地喂给了她。
执事看着连雪小心翼翼的动作,神态也变得恭敬了些。他仔细地将沧澜的魂魄碎片投到一旁古朴的铜灯中,燃起了蓝幽幽的光焰,才轻舒了一口气:“可以了。”
他转头对连雪笑道:“听说晏灵师姐昨日回来了,咱们內事部的大家伙都很想念她。连雪师姐,近日她老人家可有时间,我们在止峦厅订了席,给她老人家接风。”
连雪叹了口气:“晏灵大人最近真没空,你也是知道的,那个人……”她住了口,一向大大咧咧的她也似乎有什么顾忌,“沧澜师妹成功拜入门派,是件值得庆贺的大喜事,本来晏灵大人打算亲自陪她熟悉一遍流程,可是你知道宁州出了事……”
执事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飞快地环视了一下四周,苦着脸打了个哈哈,勉强对沧澜笑道:“这位师妹,是姓苍名澜,还是名为沧澜?”
“在下姓李,名沧澜。”
“沧澜师妹,修仙首要断绝尘缘。以后你俗家的姓氏,就不要提了。”他指尖光芒一闪,沧澜只觉眉心一痛,一滴血从眉心滴下,正好落入一块莹润的玉牌中,渐渐隐没了痕迹,“修行之路,孤寂而漫长。沧澜师妹可能一开始不太适应,没关系,师兄妹比亲兄妹还要亲,有什么事,大家都会帮助你的。”
沧澜点了点头,她早在晏灵等人称呼她为“沧澜师妹”,绝口不提她的姓氏时,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这也是建立对门派归属感的一部分。去除她的姓氏,从法理上剥夺她和宗族的联系,再逐步把她对家族的忠诚转移到门派上。
这有点像炎黄小世界古代的师徒关系。“师徒如父子”,师父们垄断了技术,包办了徒弟的一切,师徒伦理从某种程度上取代延伸了父子伦理。师父有权惩罚,驱逐甚至夺取弟子的性命。这一点到炎黄小世界进入现代社会,文化和技术广为传播得到了改变。
然而像修仙这种注定只有少数人能享有,且破坏力巨大,就业面较窄的行业,万界仙朝一向把控的十分严格。除了在万界仙朝注册过的还真宫等各个道派家族,散修也有自己的组织,并且在万界仙朝挂了号。一个无意中捡到了修仙秘籍,恰巧有资质并在独自摸索修炼中没有走火入魔的**儿不到万分之一。
这样就形成了修仙界以师徒关系为基础的伦理。虽然可以以家族为单位修行,但是一族的英才再多,也及不上天下的英才;更遑论高等修士低得可怜的生育率和子女资质的不确定性。曾经有个家族想让族中资质佳的修士开枝散叶,给每人娶了几百个女子,结果一人把她们全部采补了,白白折损掉几百个无辜女儿家性命,效果还不及春香楼中炉鼎三日好;一人辛苦耕耘了半年后,因为生命精华消耗过度,修为反而掉了一个小境界,也只有十几个女子怀了孕,生下的孩子一个有资质的都没有;一人不堪其扰,找了个僻静之处闭关,呃,一直到该家族衰败破灭,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道派们通过去除弟子们的姓氏来斩尘缘,已经算得上温情脉脉了。魔道有几个酷爱折磨弟子的家伙,往往唆使弟子亲手斩杀了他们的血脉至亲,使他们变得阴暗偏激,嗜血成狂。沧澜的师尊倒没有这般对她,不过她乃渊海魔界沧澜水脉真水之灵化形,要斩了她的尘缘,难道要断了一界的水脉吗?
执事弟子递给沧澜刚才那块玉牌,一本小册子,一件蓝白的袍子,一个储物袋和一瓶丹药,道:“沧澜师妹,以后凭此块玉牌,你可以使用天都城的公共设施和领取内门弟子的福利,具体内容和注意事项都写在册子上,师妹一定要仔细看。若是丢失了玉牌,一定要及时挂失补办,切记,切记!”
“这件袍子既是内门弟子的象征,也是件七品的法器,上面刻了三个法阵,有净尘,示警,防御等功效,到了炼气九层也不落伍。等师妹筑了基,门里自会发放更好的法袍。”
法器分为九品,九品最次,一品为上。除了些天成秘宝外,练气期弟子所能发挥威力的战斗型法器,最多为七品。
“这个储物袋,按照内门弟子的份例,是一个大概能容纳50立方的七品法器。然而我想着使用储物袋没有什么修为限制,又恰巧炼器司新缴来一批‘没掌握好火候’的劣货,标准500立方的六品储物袋只能容纳400立方。”
执事冲沧澜狡黠地挤了挤眼睛,义正言辞地表示內事部是个有原则的部门,怎么能把这批不合格的产品给那些该得到六品的修士,让那些无辜的修士,为炼器司的错误买单呢?如果沧澜师妹愿意“高风亮节”,拿走一个不合格产品,那么他代表整个內事部,一定会大大感激她的!
沧澜不动声色地收下了。出了门以后,连雪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晏灵大人的师父玉师前辈,是內事部的部主”,她便懂了始末。
自己带着手下,除了偶尔被三姐欺负下,一向横行霸道惯了,突然有个美丽清冷,精明强干的女修士明火执仗,摆明车马来罩她,这种被包养的感觉,真奇妙啊。
她突然想起一事,对连雪道:“不是说今日升仙大典有一项**,是恭聆宗主圣训,怎么从头到尾,都是由一个真传弟子……”
连雪不以为然:“这倒也没什么。每次升仙大典,稿子都没换过,谁讲不是一样?不过是错失了这次见到宗主的机会,以后不知道要等多久。宗主对无归大师兄很满意,没听说他有什么收徒的打算,见了也没用。但是像这回,从宗主连同各个实权长老都没露面,还不是宁州那件事闹得?大家都去给那个人擦屁股了。”
她闭上嘴,转而对沧澜传音道:“还真宫家大业大,对内难免有拉帮结派,互相倾轧之举;对外再注意形象,身为顶尖的天下道派之首,大家也霸道惯了。但像这回闹得这么大,做得这么绝,还是极少见的。别人找你的麻烦,找我们帮忙撑腰也好,退一步海阔天空也罢,都随你的心意。但有一个人,”她神色之严肃,语气之郑重,简直如同变了一个人般,“你最好对他敬而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