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一伞、一亭、三人。
江是竹江,伞是竹伞,亭是竹亭,至于那三个人,自然就是这里的主人绿竹夫人和她的客人蓑笠翁,以及,满心好奇的薛笑笑。
“你就是叶青衫?”当林秋蝉和叶青衫的身影刚刚转出竹林出现在江边,薛笑笑就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就是叶青衫”叶青衫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心里不禁有些动容。据传绿竹夫人有一个宝贝外孙女,十四岁时便已得其七八分真传,只是境界还不算很高。可见到真人后,叶青衫才知道传闻还是有些不实,因为这个小姑娘看似随意自然的一举一动间竟全无破绽!不论你从任何角度以任何方式对她出手,她都一定可以轻易地避开并做出致命的反击。
她真的只是知弦?叶青衫不相信。他见过许多知弦,可能够如此随意便让他都找不到一丝破绽的人一个都没有!
“你是不是在想,要怎么才能打败我?”薛笑笑突然眯着大眼睛凑上前笑了起来。她的话和她的举动让叶青衫有些局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哪有做客人的一来就想着怎样击败主人的?
“你可以用你那柄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剑试试啊”薛笑笑摇晃着脑袋,笑容俏皮可爱,可偏偏她说出来的话和那令人无法质疑的自信却让人实在有些难以置信。
“碧玉环本就长于守而短于攻。”外孙女的言行已经有些胡闹的意思,绿竹夫人终于开口招呼客人过去,“都过来吧,老身年纪大了,走近些好让老身仔细瞧瞧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后生?竟能让老怪物和小蝉儿如此上心。”
“两位前辈,晚辈叶青衫有礼了。”
“嗯——”原本以为绿竹夫人只是说说,没想到这位老妇人却真的仔细打量起叶青衫来,一双灵动如少女般的目光上下游走,竟让叶青衫有种被人彻底看透的感觉。
“老怪物虽然老了点,好歹还没有老眼昏花。”绿竹夫人终于打量完叶青衫满意地点头道,“是有些意思。真没想到,原来真有这种事。”
“什么事呀?阿婆?”一向好奇心重的薛笑笑立刻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成天就知道打听这个打听那个的,也不怕变成长舌妇!”绿竹夫人嗔怪地伸手点了点薛笑笑粉嫩的面颊,“让你的蝉哥哥陪你去玩会儿吧,阿婆和蓑衣阿公有些话要对这个叶小哥说。”
“哎呀——不要啦——又赶笑笑走!就让笑笑留下嘛——笑笑保证只听,不插嘴!好不好嘛阿婆?”
“听话!”绿竹夫人老脸一板,声音也有些重了。
“讨厌——”熟悉自家阿婆脾气的薛笑笑立刻就蔫了下来,跺跺脚撅起小嘴便气鼓鼓地跑开。
“让你见笑了。”当薛笑笑的身影消失在竹林拐角后,绿竹夫人的态度也有了变化,原本还是一副长辈模样的她竟对叶青衫表现出几分客气和尊敬的意味,“请坐。”
“本来老身是无心叨扰叶——老身还是倚老卖老叫你叶小哥吧?想来你也不会见怪。”绿竹夫人笑了笑又道,“可自从得知谢非鸾谢山长在与叶小哥你的那次面谈之后,南门书院突然再也没有一点声音,老身就不得不有些胡思乱想了。叶小哥,很抱歉,虽然老身知道这样问有些无礼,但老身还是要冒昧地问一句,你的叶,是不是北门老院的那片叶?”
绿竹夫人虽然说的客气,可她的话在叶青衫听来却一点也不客气。因为她问的问题,实在太隐秘,以至于叶青衫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就连岳之南都没有。
虽然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之后,叶青衫多少能够猜到不论是岳之南还是老黄,很可能都知道这件事。而谢非鸾能猜到,也是因为他踏足江湖之前,毕竟还有另一重极高贵的身份和血统。但连绿竹夫人都能猜到,这就很有问题了。
庙堂的秘辛,什么时候竟变得人尽皆知了?
“这件事知道的人极少,能够猜到的人也屈指可数。老身没有恶意,叶小哥无需猜忌,尽管直言。”仿佛觉得自己的话还不够具有说服力,绿竹夫人竟从怀里又拿出一枚黑褐色的木牌,黑的是木头,褐的是干涸多年的血迹,正反面分别阴刻有“北门”与“花”三个字!
叶青衫浑身一颤,看着绿竹夫人迟迟说不出话来。
他怎么可能不认识这只木牌,那个院子里的所有人每人都有这样一个木牌。除了正面都是“北门”二字外,反面则分别是“叶”与“花”。男为叶,女为花。所以很多时候,那座院子里的人都会用“北门老院里的那片叶,或者那朵花”来介绍自己。只是听过这种自我介绍的人在听完之后,一定都会死,以至于几乎从来没有外人知道。
“老身也曾是老院里的一朵花。”绿竹夫人脸上已满是回忆之色,语气中却隐隐透着几分终得解脱的轻松。
“难道那个故事是真的?”叶青衫不禁想起院子里曾悄然流传的一个故事。
“当然是真的”绿竹夫人瞅了一直沉默不语的蓑笠翁一眼,脸上更露出得意之色,“难道还是假的?有些人有眼无珠,可别的人眼睛却亮的很,自然分的出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叶青衫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实在想不到那个故事居然是真的,而主角之一正是小竹馆的绿竹夫人!那么另外一个主角,自然就是那位舍弃超品亲王的滔天富贵毅然踏入江湖的玉书生谢非鸾了!
难怪他们都会因为自己姓叶这件实在很普通的事情上联系到那个院子,也只有他们这种知道那个院子存在的人才会如此在意“叶”这个十分普通的姓氏,并不由自主地想要将之和那个院子联系起来。更难怪谢非鸾对自己完全没有半点的杀意——以他南门书院山长的身份,在常人眼里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可叶青衫能理解了,因为他只是猜到了自己来自那个院子,却并不知道……所以他才会手下留情,因为他已经摘走了一朵花,哪里还敢再摘下一片叶?那个院子里的人,每一个的生死去留都只能由坐在那天下至尊之位上的人亲自定夺!
也难怪绿竹夫人对自己这个“晚辈”的态度会如此令人意外,花和叶,本来就没有长幼之分上下之别。
“林兄先前说有事要我帮忙。”叶青衫突然很想尽快离开,因为他不确定一旦让绿竹夫人深究下去,她会不会察觉到自己真正的秘密。
“哦,这件事啊?”绿竹夫人呵呵一笑,“也罢,虽然我们……不过毕竟老身这把年纪,和你们年轻人也的确没什么话好聊的,老了老了,就难免对当年的故人们有些挂念,呵呵。那你去吧……”
“那晚辈就退下了”叶青衫起身抱拳。
等到叶青衫沿着薛笑笑和林秋蝉离开的小路消失在竹林拐角处后,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蓑笠翁眼中突然闪过一道精光。
“看出来了?”绿竹夫人连忙问道。
“看出来了,不错!是他!”修为极高的蓑笠翁呼吸竟罕见的有些沉重,“他的确就是那片叶!”
“越来越精彩了”绿竹夫人笑了起来,“风、雨、楼、祠,再加上花与叶……呵——”
“怎么?你这朵花安分了多年,如今也终于静极思动了?”蓑笠翁哈哈大笑。
竹林很小,所以离开江边的竹亭之后,叶青衫没用多久就穿过了竹林。
可小竹馆很大,所以叶青衫足足花了快半个时辰才找到林秋蝉。当他再次见到林秋蝉时,对方竟然正手足无措地站在薛笑笑的身边,面如火烧。
“没劲!”眼看叶青衫出现,薛笑笑白了林秋蝉一眼,哼了一声跺跺脚便蹦蹦跳跳地离开。
“这个——”林秋蝉苦笑,“见笑了。”
“我刚才在想小竹馆到底有多少片这样的竹林。”叶青衫勾起嘴角指了指不远处的另一片竹林,“所以我什么也没看到。”
“大小共计六十一处”林秋蝉感激地看了眼叶青衫说道,脸色也迅速恢复自然,“如果没有小竹馆的人领路,外面的人一定进不来,里面的人也一定不要想出去。”
“这么大的阵?”叶青衫有些意外,虽然不太了解机关阵法,可也不是一无所知,他自然知道要布置这样一座大阵需要何等惊人的智慧和耐心。就好像用手画圆,画一个鸽子蛋大的圆圈容易,稍微大些,画个凉瓜大小的也不难,可若是要画一个方圆数丈的圆圈呢?有几个人能做到?更何况是一座方圆五里的阵法?这可不是画圆圈。这里面的一草一竹一花一石的大小、颜色、位置、朝向都要精心挑选布置。所需要耗费的精力都已经难以想象。
一个布置出这样一座大阵的人物,能建起名震天下的小竹馆也实在没什么好奇怪的。
这个人当然不是绿竹夫人。因为叶青衫已经知道绿竹夫人是哪朵花,而在这朵花离开那个院子之前,小竹馆就已经在江湖中伫立多年。
这个人姓薛。这好像是句废话,因为绿竹夫人的宝贝外孙女姓薛,所以这个人当然姓薛。
可这又绝对不是一句废话,因为这个人在世时,江湖中只有一个“薛”,哪怕你也恰好姓薛,可人们在你面前提到某个姓“薛”的人时,也一定指的是这个人而不是你。
这个人从来不需要什么尊号来体现自己的身份和实力。他的名字,就是最好的尊号。
这个人就是薛玉环。
薛玉环不是女人,虽然他有一个十分女人的名字,可没有任何人敢因此而嘲笑他,暗地里都不敢。因为他有一对和自己名字一样的**——玉环,碧玉环。在他那个时代,这对碧玉环就是区别一个人是否是高手的唯一标准——只要能够在碧玉环下撑下五招的人,就是高手!
所以这对碧玉环也一度被人称为“镜环”。想知道自己算不算高手?那就去镜环之前“照一照”吧。
所以在薛玉环之后,这对碧玉环就成了小竹馆的镇山之宝,不论是谁,哪怕是小竹馆的门主,也不得轻动,除非他或她已是洞明巅峰,即将入道!
只有这样的人,才有资格拿起碧玉环,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不会玷污玉环之名。不论是当年的薛玉环,还是这对碧玉环。
但这对碧玉环最终还是被天下无敌的岳之南击碎了。就如同丁宪的鸣烟剑、萧香客的春晓琴、姚方伯的金鹏刀、谢非鸾的银狼毫和雨楼的暴雨匾一样。
可即使碎了,也没有人觉得丢人。因为击碎他的人是天下无敌的岳之南,空前绝后的岳之南。
能够被岳之南击碎,不仅一点都不丢人,反而是一种无上的光荣!
并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败在岳之南的手下,更不是什么兵器都有资格被岳之南击毁。
所以碎掉的碧玉环依然是小竹馆的镇山之宝,和从前一样,任何人不能轻动,除非他已是洞明巅峰,即将入道。
可这样一件镇山之宝居然被人偷走了!
虽然碧玉环的玉质地十分不错,可碎掉之后,再出色的玉质也不太值钱,有谁会愿意冒着丧命的风险来偷几片不怎么值钱的碎玉?
“水镜诀就藏在碧玉环中。”林秋蝉是这样回答叶青衫的疑惑的。
这样就可以理解了。叶青衫恍然。
难怪小竹馆希望自己来帮这个忙。因为这种事他们怎么好意思说出去?被岳之南击碎碧玉环是光荣,可被贼偷偷去就真的是彻底的丢人了。碧玉环一向都供于小竹馆的中心,而小竹馆坐落在一座由薛玉环亲自布下的大阵上,这里更常年有着一百多个修为不俗的弟子。这样都能让人把镇山之宝偷了去,小竹馆的人以后还好不好意思出门?
可他们为什么认为自己能帮这个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