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救鱼盼盼”萧香客眨了眨眼睛,“可你居然不知道她已经不在松原?”
“那么她会在哪?”叶青衫心中一凛。知道鱼盼盼的人很多,但知道她在松原的人恐怕就不会太多了。叶青衫还记得林秋蝉的信中说过,吞贼带走鱼盼盼时,是为她戴上了面纱的。也就是说吞贼也不希望有太多人知道鱼盼盼在自己手里。那么萧香客是怎么知道鱼盼盼到过松原,并且已经不在松原的?
“我是晴园主人”萧香客仿佛知道叶青衫在想什么,得意地笑道。然后叶青衫就明白了。
通常来说,女人都不大擅长保守秘密。而即使是最擅长保守秘密的女人,只要萧香客需要,她们都会向这位晴园主人敞开心扉。所以只要萧香客想知道些什么,他一般都会知道。
松原宋家不可能没有女人。
吞贼的手下也不可能没有女人。
于是萧香客能知道鱼盼盼的下落实在没什么好奇怪的。
“那么她在哪?”
“我知道,但我为什么要说?”萧香客大笑起来,“不过绿竹夫人也知道,小竹馆的绿竹夫人。”
小竹馆以小竹为名,自然有许多永远都长不大的丛竹,甚至这里所有一切事物,只要能以竹为材,就一定是竹子制成的。
这里的建筑、这里的家具、这里的锅碗瓢盆……甚至连衣料都是以被拆得极细的竹丝织成的。所以这里的兵器自然也几乎全是竹制。
林秋蝉不是第一次见到竹制的兵器,所有的武馆里都会有许多竹制兵器用来给那些初学者们练手。可他真的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竟能将一柄其薄如纸的竹制短刀使得如同神兵利刃一般削铁如泥——
敲山杖罗习虽然不是什么名传天下的人物,但好歹也即将迈入知弦。就是这样一位寻常人眼中快要成为“高手”的好手,其手中那杆粗如儿臂的精铁杖此刻竟已被削成了长短粗细完全一致且被整整齐齐摆放在地上的“铁丝”!
林秋蝉数过,一共一百二十八根。也就是说,那个比自己还要年轻几岁的小丫头竟然在眨眼之间便挥出了整整六十四刀。每一刀挥出的力道、速度以及切入的角度都完全相同,没有分毫的偏差。
如果不是因为小丫头的境界不如自己,林秋蝉甚至可以肯定部分解除身上禁制前的自己都未必是她的对手。
“没劲——”眼看那罗习已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小丫头撅着嘴跺脚对坐在屋檐下与蓑笠翁一道晒太阳的老婆婆撒起娇来,“真没劲——阿婆,您老人家就放笑笑出门见见世面嘛——”
“胡闹——”老婆婆宠溺地拍了拍孙女搁在自己肩头的脑袋,“你一个小知弦,怕是刚出门就要被人抓了去卖给别人做老婆咯。”
虽然老婆婆是无心之言,可罗习听在心里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他原以为即将迈入知弦的自己已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应该有资格来这里证明自己的出色,看看能不能博佳人一笑。可惜,佳人笑是笑了,但真的不是他想要的那种笑。
欣赏的甜笑和不屑的冷笑,罗习还分的出来。
“打扰两位前辈,晚辈惭愧之极,还请两位前辈海涵。告辞!”眼看院子里的人没有一个注意到自己,罗习再也承受不住,勉强抱拳拱手告了声罪便急匆匆逃出门去。至于那杆已成一扎铁丝的精铁杖,想必他也无心再要了。
罗习刚刚离开,院子里便响起一阵强忍已久的哄笑。每个小竹馆的弟子都知道罗习这傻小子是什么心思,可惜啊,绿竹夫人的宝贝孙女、小竹馆的开心果薛笑笑岂是他能惦记的?若非众人都知道这小子为人倒是憨厚耿直,家世也凑合,除了武功太差之外,还算是个不错的小伙子,恐怕绝不会忍到他离开才笑出声来。
不过笑着笑着,众人的目光也渐渐聚焦到了那个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只是站在自己师父身边如临风玉树一般潇洒倜傥的年轻人身上。
原本刚一露面就已让众人眼前一亮的林秋蝉,此刻在罗习的对比之下,更是显得出类拔萃了。
于是不少小竹馆的女弟子心情都变得有些矛盾。
她们既希望他能成为薛笑笑的情郎,因为只有这样卓尔不群的男儿才称得上是她的良伴;又不愿这种事情真的发生,因为这就意味着她们自己将再没有一丁点儿的机会。
而比起内心挣扎的女弟子们,男弟子就显得十分直接——他们毫不遮掩地表现出了对林秋蝉的“敌意”。
可是林秋蝉不在乎。
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在四十息之内将这一院子的男弟子都整齐地“请”上屋顶去躺着晒太阳。虽然不久之前,他才刚刚从吞贼造成的重创中恢复。但他和丁小虫已经有了约定。
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小群人,会出色到需要刻意压制和隐瞒自己的优秀才能让自己看起来不显得过于**,与人群不那么格格不入。
林秋蝉和丁小虫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丁小虫才在学会了天道十一剑后就再也不学了。
所以林秋蝉才在触摸到洞明境的门槛后就停下了攀登武道的脚步。
他们需要等待,等他们的周围出现更多人。然后他们才会再次前进并轻易地将众人重新甩在身后。
领先一步是天才,但领先三五步,甚至十步二十步,就再也没有人会认为你是天才,反而会视你为妖怪。
特别出色的人总是容易招人嫉妒甚至嫉恨的。
岳之南便是最好的例子。
如果他不是天下无敌,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青风中人,他也不可能成为天下之敌。
蓑笠翁不希望自己的弟子成为独秀之树为风所摧,所以亲手在林秋蝉的身上下过九道禁制;天道剑圣也不希望自己的孙儿被视为出岸之堆为流所湍,所以只教了丁小虫十一剑。
于是在很多人眼里,林秋蝉和丁小虫不过比一般的天才多了那么一点天才而已,考虑到他们的师承和家世,这多出来的一点也就并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可是眼下青风骤起,虽还未蹶石伐木,却已令江湖云堆浪涌。林秋蝉和丁小虫终于等到了一些可以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突兀的人的出现。
他们还有什么理由继续有所保留?
“老怪物,你真决定解除小蝉儿身上的禁制了?”或许是被薛笑笑缠的实在有些过了头,绿竹夫人只好找了个话题与坐在自己对面的蓑笠翁聊了起来。她知道这个话题薛笑笑一定很感兴趣。
“禁制?什么禁制?你身上有禁制?”薛笑笑果然立刻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林秋蝉的身上,蹦蹦跳跳地来到了他的面前好奇地打量起来。
“都已经去了三处了。”蓑笠翁叹道,“青风太过疾烈,我怕这小子扛不住。”
“也是,虽说之前身上有禁制,可能在十六招半内将他伤成那样的人,这世上可不多。”绿竹夫人示意侍女揉揉自己被孙女压的有些麻木的肩头颔首道,“再说,现在也的确不用担心小蝉儿太过惊世骇俗了。就算不提那已经出现的三魄,光是那个叶青衫和梅开四瓣的鱼盼盼就已经足够引人注目了。再说,谢非鸾那老顽固不是也入了道么?该松松缰绳让小马驹儿放开来跑一跑了。要不然小马驹都要变成小乌龟了。你这老怪物当乌龟当习惯了是你,但我家笑笑可不能嫁给小乌龟。”
“老妖婆,你说谁是乌龟?”蓑笠翁闻言勃然发怒。
“说你!”绿竹夫人不甘示弱,指着蓑笠翁的鼻子又道,“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嫁作他人妇,你不是乌龟,谁是乌龟?”
“我——我——那是**之美,君子之风!”蓑笠翁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气势却陡然弱了几分。
“我呸——还君子!知道我为何喜欢绿色么?就是因为这些绿色都是为你准备的!我要你这老乌龟窝囊废永远都忘不了自己头上是什么颜色!”
当两位声名遐迩的江湖前辈如同小儿女一般斗起嘴时,原本满院的人立刻便带着偷笑悄然离去,仿佛早就见怪不怪了。
“唉——又开始了——”每次看见自己阿婆和旧**斗嘴,薛笑笑就会头痛。
“你还小,所以不懂。”看着蓑笠翁明明满脸羞愤,可眼中却是一片温柔,林秋蝉又哪里还会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是乐在其中。
“我哪里小了?”就和许多其他的同龄人一样,薛笑笑最听不得的便是有人说自己小,闻言立刻反问。
如果是丁小虫听到薛笑笑这么问,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上一句“除了脾气不小,其他哪里都小”。可林秋蝉终究不是丁小虫,否则的话,他和薛笑笑的孩子都会叫师公了,蓑笠翁又何苦要拿爱喝残韵这事当借口动不动就来小竹馆?为了自己这个在女孩面前比和尚手里的木鱼还要木讷的徒弟,蓑笠翁可没少受绿竹夫人的气。
林秋蝉不是不明白师父的心思,但他总觉得追女孩子是件很难为情的事,尤其像丁小虫那样恨不得把唐糖糖放的臭屁都说成香的。在林秋蝉看来,那简直不可理喻。
所以面对薛笑笑的反问,林秋蝉只能和往常一样,干笑一声红着脸离开。
“造孽哦——”眼看徒弟又一次在薛笑笑的面前“败退”,蓑笠翁很是发愁,“老妖婆,你孙女都快十七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嘁——我着什么急?没看上赶着追我家笑笑的好后生都快排出八十里地了么?”绿竹夫人没好气地白了蓑笠翁一眼,得意道。
“好后生?就刚才那个傻大个那样的?不是我说,你家劈柴的下人都比那小子强!”
“你这老怪物也知道我家的人比别人强?那你还好意思替你那呆徒弟打我家笑笑主意?”
苦井村很苦。
不知道这里村民的祖辈究竟是不是哪里得罪了老天爷,从很早以前,这个村子里就再也没有打出过一口甜水井。
井水苦,村民的日子自然过的也很苦。
喜欢喝甜水的不只有人,地里的粮食、圈里的牲口、山上的果树、后院的家禽甚至山里的野兽树木都爱甜水不爱苦水,于是这个村子越来越贫穷,也越来越苦。
可是日子再苦,也不如背井离乡苦。
所以这里的村民们就只好让自己坚韧一些,如同那生长在盐碱地上的芨芨草一样坚韧。只要能活命,他们什么都能做。
比如扒死人的衣服。
叶青衫没有死。可在阿莲看来,他死定了。
一个浑身上下布满了骇人的伤口,却一滴血都流不出来的人,怎么可能活的下来?
所以在小心翼翼地踢了叶青衫一脚又远远躲开,确定叶青衫真的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后,满脸紧张的阿莲这才迈着小碎步跑过来开始麻利地扒下他的衣服。却将他怀中那被血水浸透皱成一团的“纸”嫌弃地丢得老远。
“你错了”叶青衫扯动嘴角笑了笑。他已经很努力地让自己笑的温和一些,可阿莲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你——你——我——你——我——我要你的衣服!”就算是被吓了一跳,阿莲的小手还是紧紧攥着刚刚从叶青衫身上扒下来的衣服,“反正你也要死了,这身衣服却还能穿!阿元和虎头已经光了好几个月的屁股了!光屁股会让人笑话的!”
“扒我的衣服没有错”叶青衫喘匀呼吸吃力地撑坐了起来,笑容不改,“你说的对,死人穿衣服很浪费……可是我说你错……是因为你不该把那团纸丢掉。你知不知道……只要你拿着自己刚才丢掉的那团纸……随便找家钱庄,换来的银子比你和阿元还有……虎头三个人加起来还重?”
“呀——那是银票——”阿莲突然醒悟过来,尖叫一声便跳起来冲向了路边那条泥泞的苦水沟,可就算她光着脚在水沟里来来回回地找了好久,却最终只找回烂糟糟的一团。
“哇——”伤心的阿莲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沟边哭了起来。
“你想要银子?”叶青衫慢慢站了起来走到阿莲的身边坐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莲,村里人都叫我苦命的阿莲。”阿莲用满是泥污的小手抹了把脸上的眼泪哽咽道,“我想要银子,因为没有银子,阿元和虎头就没衣服穿没东西吃,他们已经挨了好长时间的冻,也饿了好长时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