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毒城长门宫。
自从叶青衫离开这里前往尸狗城的那一刻起,长门秀树就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不论叶青衫和那个人最后谁死,都是令人开心的事情,当然,如果两个都死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一想到这里,长门秀树就激动得发抖。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了。
作为高高在上的非毒尊者,正如他对叶青衫说过的一样,他是一个极其骄傲的人。也因为骄傲,他从来就不甘心只是非毒尊者。“三魂掌生死,七魄定乾坤”,这道青妖留下的铁律之一就如同一架牢不可破的樊笼,自从他杀死上一代非毒尊者并成为这座城的主人时起就一直将他的野心禁锢着。身为七魄之一的长门秀树不甘心自己的生死尽在三魂的定夺。
长门秀树想要推翻那些铁律。
不论什么样的铁律,都是由人定的,既然青妖可以,为什么自己就不可以?长门秀树相信自己就算比不了青妖,也一定差得不多。他所需要的,只是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而已。他要让整个青风都知道,他长门秀树才最有资格获得青妖的全部传承成为天下第一人!
苦心孤诣谋划多年,眼看就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长门秀树自得地笑了起来,哦,自己是否应该感谢那个愚蠢的吞贼。如果不是他故作聪明的利用鱼盼盼逼叶青衫来峫岭打算祸水东引,自己又怎会有这顺水推舟的良机?他一定不知道那个人在峫岭吧?
伏矢已是自己的人,尸狗也会因为叶青衫和那个人的相见而倒霉,吞贼和除秽这两个被自己暗中稍一撩拨就亟不可待跳出来的家伙更是彻头彻尾的蠢货,至于臭肺,呵,以为得到大富大贵帮的投靠就了不起么?等他们和天玄四座等人斗的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之时,就是自己现身之日。恐怕直到那时后,这些蠢货才会明白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人做嫁衣吧?
洋洋自得的同时,长门秀树也没有忘记那个不知所踪却最让自己忌惮的雀阴。当年就是因为她,才有了岳之南的横空出世,也是因为她,岳之南最终才会心甘情愿的自尽。这个能将天下无敌的岳之南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女人,才是自己最应该留意的对手。
“两天之前,莫离在往生崖击败了叶青衫,并带其返回尸狗城。”花园一角的树影下,一个嘶哑的声音在阴暗中响起。
“莫离?”长门秀树愉快地笑了起来,居然是莫离?这倒是替自己省了不少事,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承天峰上,长孙无咎又一次在固定的时间地点和固定的人对弈。只不过这一次他的脸色有些难看。
难看,不是因为棋局不利,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居然也会出现误判——
短短十多天里,青风竟已在悄然无声之中将江湖中数十个大小帮会纳入自己掌控,如此迅疾而有条不紊的步伐,已经远远超出了长孙无咎的预计。
难道那个有资格获得青妖传承成为青风之主的人已经出现了?可岳之南不是已经死了么?三魂缺一,源自青妖的那道铁律已然无解,不可能再有人能得到被分成十部的青妖传承成为青风之主才对。可若是青风无主,那么又是谁幕后在策划和操纵着这一切?谁又能让不相同属只听命于三魂的青风七魄如此整齐划一的行动?难道岳之南之外的另外两魂出现了?
长孙无咎觉得自己可能需要改变当初的决定了。
青风太过猛烈,决不能待它成势。
“无咎兄有心事?”这一次,李之彦认为自己不会再看错了。
“自岳之南一事后,玄字帖已经有五年未曾出动了吧?”长孙无咎最后看了眼棋枰上七零八落的黑子,微微一笑投子认输。
“玄字帖?”李之彦目光一凛,作为天玄四座宗主之一,他怎么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玄字帖出天下动,是什么让长孙无咎突然改变初衷?
“青风,怕是已有共主。”长孙无咎叹道。
“可是——”李之彦无法接受这个说法。
“为兄也不愿相信,然,我等不能不防啊……”
看着眼前这片逆天时却开得绚烂的梨花,叶青衫怎么也没有想到以险恶闻名天下的峫岭之中竟会有这样一处盛景。而梨花之下那个一袭月白独自抚琴的窈窕背影,更是让这盛景美得让人窒息。
叶青衫不通音律,可即便是不通音律的他也听的出萦绕在梨花深处的那一曲名为《阴晴》。
阴晴自生妙意,圆缺皆是风情。
当年岳之南赴天玄四座之约前,萧香客曾以一曲《阴晴》以馈知音。那惊天一战,岳之南自尽,从此晴园弦断,《阴晴》绝响。
只有真正的高手,才听得懂这一曲。
也只有真正的高手,才听的完这一曲。
因为这一曲诉说的,是寂寞。
只有当你能站在顶峰之上,你才会发现还能陪伴自己的,只剩下这空旷得令人窒息的天地。那一轮亘古长存的明月的阴晴妙意与圆缺风情所掩盖的,是内心那高处不胜寒的寂寞。
**的寂寞。
萧香客的知音只有一位。
天道剑圣不是,因为他的知音,是那柄借行天道的剑;
南溟刀王不是,因为他的生命,已融入如金鹏振翅的刀;
雨楼苏心檀不是,因为他用来排解寂寞的,是杀死那些不懂他的寂寞却妄想和他一样寂寞的人……
只有天下无敌天下敌的岳之南是。
那么梨花深处的那个女子又是谁?为何会让自己有种莫名的熟悉?
一曲奏完,那令人潸然泪下的余音乘风而去,只留下满地梨花。
“**,他来了。”蒙面女子的声音细如蚊蚋,仿佛不愿打破那一曲阴晴所留下的幽远意境。
“真的是你吗?青衫?”梨花深处的女子柔肩一颤,抬手拂去琴弦上的梨花,语气中透着喜悦。
蒙面女子不知何时已悄然退下,只留下一脸疑惑的叶青衫。
好在,见过柳轻颜的叶青衫还不至于因为一个女子的美丽而失态。将起伏的心绪稍作收拾,便迅速恢复镇定,迈步走进那绚烂的梨花。
一人、一琴、一香炉,梨花之下只有这些。可离得越近,叶青衫的心情就越紧张,不是因为美人太美,而是因为他竟感受到自那满地梨花上所散发出来的深情。
当满心疑惑的叶青衫终来来到女子所在的那株梨树之下,他这才有些惊愕——这女子居然和鱼盼盼一模一样!除了眉间那朵褪色的梅花不是四瓣。
三瓣的梅花。
“你是谁?”叶青衫的心突然有些莫名的谎乱,就好像有些“害怕”与对方相见。
“你终于来了”面对着眼前的叶青衫,女子竟有些手足无措。明明想要站起身靠近,却又羞怯得坐了回去,螓首微垂,藏起已有些滚烫的俏脸。
“我不懂”叶青衫攥紧双拳,他好像快要想起一些什么。
“我该叫你爽灵,还是叶青衫?”女子突然鼓起勇气抬头看着叶青衫。炽烈的眼神里,有担忧,更有期待。
“爽灵?”一道惊雷在心头炸响,将那被深深隐藏在心底尘封已久的角落撕开了一条细小的裂口,无数记忆的碎片自其中喷涌而出,不断地绞着叶青衫的心。
“我是爽灵?”叶青衫努力尝试去拼凑那些破碎的记忆,却怎么也做不到,他只知道这些碎片里的确存在着眼前这个女子的身影。
“我更愿你是叶青衫。”女子美目竟泛起涟漪,声音也有些哽咽,可她的双手却因为用力而变得苍白一片,那方被当作琴台的青石竟在那纤纤玉指下悄然化作满地齑粉,“因为爽灵的心,属于盼盼。”
“你是——夕儿?”叶青衫的脑海里突然闪出一个名字,嘴里也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
“是我——是我——青衫,你记起我了?你记起夕儿了?”鱼夕儿闻言,终于忍不住扑进叶青衫的怀里,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襟痛哭失声,“你终究还是记得我的,终究还是记得我的!”
面对鱼夕儿突然的惊人之举,手足无措的叶青衫正苦苦思考自己该如何应对时,一股寒彻骨髓的煞气以铺天盖地之势陡然压了过来,无形的煞气如有实质,竟将毫无防备的叶青衫拍得喉间泛起一阵腥甜。
“叶青衫,你该死!”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在林外炸响,叶青衫悚然回头,只看到一个雄壮如山充满阳刚之气的威武男子正紧攥双拳,一双狮目怒火蒸腾,满口银牙几被咬碎。可不论男子多么愤怒,他的双脚始终不曾迈入梨树林一步。
“你敢伤我的青衫?该死的是你,北宫丞威!”刚刚还扑在叶青衫怀里如梨花带雨弱不禁风的鱼夕儿,眼见叶青衫嘴角渗出的血迹,一双美目竟射出如刀似剑的利芒,将叶青衫揽到自己背后,随即探手一抄那青石之上的古琴便落在了她的面前。
如葱似玉的十指猛的一震,琴弦剧颤,音波骤然激发,如一道无形利刃直扑北宫丞威,威势之盛,竟仿佛将天地都要切割开来。
威猛雄壮如北宫丞威也难当其锋锐,匆忙躲避间却还是被音波切断了发髻,散乱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很是狼狈。
“我错了,夕儿,我知错了,我不是故意伤他的。真的不是故意,你相信我啊?只是一看到你和他在一起,我就忍不住。这些年我对你痴心一片,难道还比不了当初对你那般绝情的他?他喜欢的是你的**鱼盼盼,不是你,你为什么就不明白?为什么?”北宫丞威一脸愁苦,语气里却满是愤怒与嫉妒,“你知不知道他根本就不是来见你的?他是被人骗来的?他根本就不知道你在等他!他甚至都不记得你!”
“他说的是真的么?”鱼夕儿突然停下双手,浑身颤抖着转脸看向叶青衫,一双美目已满是哀婉之色,“青衫,你告诉我,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不知道”面对这样一个痴情的可怜女子,叶青衫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骗她么?可谎言永远代替不了真情,她总会清醒,然后比现在更加痛苦;还是如实相告?可自己真的不知道自己与她们姐妹之间发生过什么,唯一记起的只有鱼夕儿这个名字和这张和鱼盼盼一模一样的脸。
“我懂了”鱼夕儿惨然一笑,“其实我早就该懂的……我是姐姐,本就该让着**……也好,至少我还能与你再见……”说话间,鱼夕儿十指再度轻触琴弦,可这一次,梨树林外的北宫丞威却如遭雷击般面色剧变,脚下猛的一蹬,整个人便如同一颗贯穿天际的流星一般冲了过来。
“夕儿,不要——叶青衫,阻止她!快阻止她——”北宫丞威泪如泉涌,可修为惊人的他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与鱼夕儿之间这短短数十丈的距离竟会如此遥远。他只能寄希望于那个自己最为嫉恨的叶青衫。
叶青衫的反应不慢,鱼夕儿那了无生意的神色让他早已意识到了什么。所以当北宫丞威刚刚喊出第一个字时,他就已经出手。
可他还是慢了。
“莫哭,丞威,我知道你对我的好,只是……”鱼夕儿对着北宫丞威轻轻摇了摇头,“欠你的,鱼夕儿来世还你……青衫,且让夕儿为你再奏一曲……”
琴弦轻颤,那一缕令人潸然泪下的琴音已然响起。寂寞如那看尽世间悲欢离合的明月,亦如这林间零落满地的梨花……
如流星陨石的北宫丞威绝望地停下了脚步,痛哭失声。
叶青衫用尽全力伸出双手,却怎么也触碰不到近在咫尺的鱼夕儿。于是他只能在那一曲寂寞的《阴晴》中,眼睁睁看着这个美如梨花的女子在琴声中迅速老去,却依旧笑靥如花。
当那一袭枯槁虚弱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自身的重量而扑倒在琴弦之上,叶青衫终于扶住了已是鹤发橘皮油尽灯枯的鱼夕儿。
一股莫名的悲意在心底涌出,自眼角化作血泪淌落在一袭月白的鱼夕儿胸前。
叶青衫木然地拥着鱼夕儿,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悲伤流泪。也许,只有他的心知道。
“因痴情而绝情,太多情故无情——”一句话莫名出现却立刻如崇山峻岭般横亘在叶青衫心头,让他不由自主地轻声重复,“因痴情而绝情,太多情故无情……”
“原来如此……原来你不是不喜欢夕儿……是啊,一个人伤心,总比三个人都伤心要好……呵……青衫,你看,这满树的梨花,像不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我都记得……可惜你不记得了……”鱼夕儿气若游丝,可苍老的脸上却泛着动人的神彩,只见她吃力地抬起枯槁如柴的双手,一只放在胸前那几滴腥红的血泪之上,一只抚上叶青衫抽搐的面颊,“没关系,青衫,至少你终于还是来看我了。你看,我睡在你的怀里,你的泪流进我的心里……这样已经很好……很好……”
一缕香魂消陨。
落花如雨,残阳似血。
漫天被残阳渲染的梨花,化作了世间最艳丽的霞。
“夕儿——”北宫丞威悲恸欲绝,仰天长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