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毒城在茫茫峫岭深处。没有鬼族的帮助,没有谁能找到这里。即使侥幸找到,也一定没命离开。因为这里太危险。
如果没有尊者贵客这个身份,叶青衫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着沿非毒宫外的大街走上两百步。他的武功不低,但谁能想到伸手找自己要糖的七八岁孩童的袖子里居然藏着一条比孩童手臂还长红头黑尾青身金足的大蜈蚣?谁能想到那个笑眯眯的向自己兜售香囊的小贩的那堆香囊下爬满了巴掌大的赤红蝎子?谁又能想到那个食档里香喷喷热腾腾让人食指大动的肉汤的佐料里有一味竟是从活生生的毒蛇毒牙上取的剧毒?更不要提随处可见的密密麻麻的毒蛇毒虫,虽然将它们驯养得乖巧听话如同宠物一般的主人们往往就在一旁,可还是让人脊背发寒。不要说叶青衫,就算是会飞天遁地的神仙到了这里恐怕也会防不胜防。
在答应了长门秀树之后,那枚“鸿雁”立刻就被人送往石牌镇,而叶青衫也获得了在城中自由行动的权力。但只是小半个时辰,他就认为自己最好哪里也不要去。也许只有林秋蝉那位百毒不侵的师父才能在这种地方安之若素吧?
“其实公子大可不必担心,这里没有人敢对公子不利。”彩儿乖巧地依偎在叶青衫的身旁柔声道,却引来一旁侍卫们的坏笑。尊者的客人他们见过太多,来自大山之外的也不是没有过,那几个据说在山外很是风光的贵客们不论之前多么骄傲,只要来到这非毒城,都会毫无例外的被吓成了猫儿。
“你怎么能肯定?”叶青衫歪头让过一群扑面而来的毒蜂,已经习惯了非毒居民们恶作剧的他虽然还是会觉得难受,但已不再如先前那般不堪。
“因为你是尊者的客人。”彩儿一边逗着一只随手从路边拾起的大蝎子一边说道。
“有道理”叶青衫失笑,他居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那么作为你们尊者的客人,我是不是哪里都可以去,只要不离开这座城?”
“除了尊者的寝宫,你想去哪里都行。”
“那就带我去有酒的地方吧。”叶青衫点点头。峫岭的鬼族最著名的本事之一就是用不可思议的原料酿造出天下闻名的美酒,对于那些拿性命与鬼族做买卖的商人们而言,峫岭美酒向来是利润最丰厚的商品之一。
可当叶青衫在彩儿的引路下还没有抵达那座百年老店之前,一队奇怪的人马便牢牢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准确地说,是那队人马押送的囚车。
以白骨为牢,正前往长门宫的囚车。
“这几个是什么人?”叶青衫好奇道。看那些囚犯的穿着打扮似乎不是鬼族人。
“看这个架势,似乎是外面来的贼偷。”彩儿稍稍打量一番后叹道,“你们这些山外人啊,就是不听劝,我们都说了多少年了,怎么总是不死心呢?”
“贼偷?”叶青衫稍稍一愣,“抓贼偷用的了这么大的阵仗?他们要偷的是什么?”
“公子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彩儿看了眼叶青衫低下头咬着嘴唇轻声道,“莫怪奴婢无礼,只是那件东西真的很……哎呀,奴婢也不知道怎么说了,反正公子不去理会就好了啦。”
彩儿的表现让叶青衫心头的好奇更重,稍一沉吟便立刻调头返回长门宫。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彩儿的话有些言不由衷,仿佛根本就是故意在引起他的好奇。
回到长门宫,长门秀树正在花园里欣赏两只个头比狗还大的蝎子激烈打斗。
看着那两只浑身赤红张牙舞爪的巨型蝎子,叶青衫不禁有些头皮发麻。他原以为自己这一天见识的古怪已经够多了,可还是怎么也想不到世上居然有这么大的蝎子,或者有人能把蝎子养这么大!
“惭愧惭愧!”长门秀树慵懒地躺在铺着一整张银毛金斑豹皮的玉榻上叹了口气,“要是知道你会这么早回来,我就该换两只像样的来斗,而不是随便找两只这么小的让你笑话了。”
“这两只还不算像样?那什么样的才算?”
长门秀树看了眼叶青衫,没有说话只是弹了个响指,很快,侍卫便领着一个蝎奴出现在花园里。叶青衫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当他看见那个蝎奴居然是盘腿坐在一只,或者应该说一头金身赤足黑螯花尾钩的蝎子背上时,他对自己的心理准备充满了强烈的无力感。这哪里还是蝎子,这简直就是妖精!如果这玩意儿天生就能长这么大,叶青衫甚至要为自己之前独自穿行在峫岭中还能活下来的好运气大声喝彩。
“这只勉强能给客人看”长门秀树皱了皱眉,似乎还有些难为情,“前两天把最大的那只输给百里那个老家伙了,要不然我可以让你欣赏一下美人们在它背上跳舞的。”
叶青衫注意到长门秀树说的是“美人们”,所以他几乎可以想象那只被当作赌注输掉的蝎子至少能有多大。不过震惊之余,他也没有忘记自己前来的目的。
“刚才有几个囚犯被送进来了?”
“是”
“我能不能看看?”
“哦?你也对我们的刑罚感兴趣?”
“多少有些好奇。”叶青衫想证明自己的猜测。
“哈哈哈——那就让彩儿带你去吧,提醒你一下,最好先让她给你准备好洗澡水,你一定用的上的。”
然后叶青衫就跟随着神色古怪的彩儿来到了刑场,并看到令他头皮发麻的残忍画面——
五个囚犯如同五口待宰的生猪一样被****地钩住下颌挂起,自锁骨往下,整个胸腹腔被完全的剖开,所有失去依托的脏器就那么摊在他们脚下,几只五色斑斓体型肥硕的怪异蟾蜍正扑在上面大口的吞嚼着。他清楚地看见那五个囚犯没死,可不断开口的嘴却根本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无声的嘶喊反倒愈发刺激了旁人关于他们所承受的巨大痛苦的想象力。在他们周围的空地上,还有数十个****着上身跪伏在地却将头高高扬起姿势怪异扭曲的男女正强忍着痛苦与恐惧发出无力的**。每个人的背上都趴着一只模样狰狞的怪虫,正用尖锐的口器和尾针扎进着他们每一节脊椎间的缝隙,贪婪地吮吸着。
尽管叶青衫见过太多远比**更血腥的景象,自认内心足够坚韧强大,可眼前所见还是突破了他的极限。让他不断作呕。他终于明白长门秀树的那句玩笑原来真的不是玩笑。
他的确需要好好洗个澡了。
可就当他打算离开时,却听见彩儿捂着小嘴“哎呀”一声轻呼,纤白细嫩的小手指着一个囚犯手臂上那个用血红的刺青。
“公子,那好像是——”或许是因为叶青衫的不动声色,彩儿竟有些急切地想要说些什么。
“我知道”叶青衫用余光扫了彩儿一眼,心里不免有些遗憾。作为“药美人”的彩儿本来只是个“一次性消耗品”,哪怕“炮制”一个出色的药美人需要十数年的时间和令人瞠目结舌的花费,可对于鬼族的大人物们来说,这点花费实在不算什么。比起药美人们那不论什么类型、不论多重的伤都能“一夜而愈”的神奇“药效”而言,付出的那些时间和金钱根本不值一提。毕竟整座峫岭都属于统治着鬼族的他们。如果不是自己要求,彩儿已经和所有“被使用过的药渣”们一样被送去做了毒物的饲料。可惜的是,自己似乎枉做好人了。
如果说刚才那声“惊呼”还可能是自己多心,那么现在叶青衫已经完全肯定彩儿有问题。而且,一定不是出自长门秀树的授意。
叶青衫不知道是谁在长门宫里安插了这样一枚棋子,但他清楚长门秀树早有察觉且已悄然完成布置,只等彩儿背后的那条大鱼吞下自己这个“钩”。眼下自己要做的,是配合长门秀树演一出戏。
“是城西骨头巷的那家店铺,对不对?我记得刚才路过的时候,那个店主似乎也有这样一个刺青。”
“那公子您?”彩儿的目光里充满了期待。
“那就去看看吧。”叶青衫暗暗冷笑,“反正也没什么事。”
当叶青衫来到骨头巷找到那间店铺,走进门后,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迟到”了。
“你看,鱼咬钩了。”长门秀树端坐在屋内唯一一张座椅上淡淡说道。
“我实在不知道自己会有这么多人‘关照’。”叶青衫苦笑。
“不然我为什么要让你来这里?”长门秀树大笑,又突然冷声对那个自始至终不发言,沉默的如同一尊雕像的老者说道,“你还在等什么?”
然后叶青衫便看到那个老者毫不犹豫地用尺寸夸张的巨型鱼钩面色平静地撕开了自己的喉咙。鲜血喷涌,顷刻间便染红了大片地面。老者的尸体竟在血液中迅速腐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一滩腥臭无比的浓稠血污。
“鱼盼盼已经没事了。”长门秀树朝门口走去。
“是你下的毒?”叶青衫的语气有些冷。
“不是”长门秀树摇了摇头,“如果是我,我不会假他人之手。尤其是宋家这种不入流的小角色之手。你知道的,我是个骄傲的人。所以我只不过是刚好借这个机会把你带到这里而已。”
“你的意思是,本来有人故意将我引来峫岭,而你却抢先一步?可如果不是你,那么你怎么会有那株系郎藤?”
“也不是我解的毒。只不过那株系郎是我的,那朵盼归也一样。有人从我的人手里偷走了它们。仅此而已。”长门秀树起身走到门口,竟显出几分萧瑟,“你忘了自己是谁,可很多人没忘。我能帮你的不多,有些事,终究只能靠你自己。”
林秋蝉很内疚。也很惭愧。
内疚,是因为他辜负了叶青衫的信任。而惭愧,是因为他发现一直以来自己都太自大了。
作为蓑笠翁的弟子,林秋蝉从小就知道自己的注定不会是个平凡的人。弱冠之年便已迈入洞明之境,的确证明了他对自己的认识没有错。可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一直都以为自己就算不是天下最天才的人物,也一定是其中之一。除了田子渊、丁小虫之外,他实在想不出还有那些同龄人能比自己更出色。
可现在他知道了。
原来自己也不过只是一只井底之蛙罢了。
因为直到那个自称青六的女子为鱼盼盼解了毒,并堂而皇之地走出房间后,他才察觉到对方的存在。就算是自己的师父蓑笠翁想要做到这个程度,都未必能如此轻松!而自己的师父,早在多年前就已是洞明巅峰,触摸到了那道很少有人知道的门槛,看到了那个真正至高无上的境界。
林秋蝉知道自己不是青六的对手,而对方似乎也没有敌意,所以两人只是互相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林秋蝉就静静地目送对方的离开。正当他想要进屋看看鱼盼盼如何时,又有一个自称青七的人来了,又走了。
带着鱼盼盼一起走的。
鱼盼盼无力反抗,林秋蝉阻拦不了。
无力反抗,是因为鱼盼盼太过虚弱。阻拦不了,是因为林秋蝉依然不是对手。他已经竭尽全力,可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之中。
十六招半。
那个自称青七的男子只用了十六招半就将他击倒,并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十九个血洞。如果他不是蓑笠翁的徒弟,这十九个血洞已经让他变成了尸体。他一直以为能够让自己惨败如斯的人,全天下也不过双手之数,其中还包括他的师父蓑笠翁和早已身死的岳之南。
林秋蝉头一次感到恐惧。
不论青六还是青七都已如此可怕,那么有着三魂和七魄的青风里至少还有八个这样的人物。一想到这里,林秋蝉因失血而惨白的脸色就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来。十个这样的高手已足以轻易搅动整个江湖。而青风绝不仅仅只有这十个高手,在三魂和七魄之上,还有一个更为可怕的人物——从三魂和七魄的最强者中诞生的更强者!那个所谓的青妖传人,或者说——新的青妖!
林秋蝉觉得自己已经能够体会当年岳之南的心境了。那种在获知青风的可怕之后在内心深处生出的强烈无力感,的确令人绝望。难怪岳之南即使牺牲自己的性命也不过只能稍稍拖延青风的步伐,也难怪会有人将青风视为天下人的宿命。
叶青衫的那柄“剑”,真的能平息起风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