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姑射山中常年不断的江流被世人称为洛水,据言此地与不周山海拔相当。阳间传闻此处是修仙渡劫的终点,若洛神愿赐天机便可招徕天雷噬体,能存者即升列仙班得成仙士。
千百年来竟无一人再引劫至此,闻说渐渐没落,可依然有一群狂热修士聚集此地。
寻不到不周山入口,他们也愿秉承着先入境遂成愿的心思于此辱仙骂鬼等候惩戒契机——做不了九天仙士,次而求成阴界鬼士。
玖味参悟了二十年仙章心得,在洛水边筑屋待了七年。他从未见过什么洛神影子,更不知鬼域入口,便作罢与双修女道白芳结成夫妻,终日浑噩饮酒度日。
素秋躁意难消,这一日,他轻装来到洛水边准备沐江濯身,方才脱下衣物,却见江心一道金光闪过,以为是洛神出现,满心欢喜跋涉江水,却见是一叶木舟中承载个襁褓婴儿,舟已浸水下沉,婴儿却浮于水面。
他大感惊奇,将婴儿拾起,匆忙着衣回到家宅。白芳见他抱个幼婴,观之模样红润、发丝稀落,显然是刚刚降生,顿觉困惑。“你从何处抱来的孩子?”玖味木讷说了原委,又将揣析也一并道出。
“洛神为女仙,这孩子诞自江心,没准是赐恩前兆,我们若好生照顾,定能获得天机渡劫。”
白芳随口说道:“依你意,这是洛神之子?”
“可不敢乱说!”他神经质地仰头观天,表露诚意。
当季为秋,又于洛水边拾得,夫妻二人便赠名洛秋将之抚养。
顷刻间六年已过,玖味人到中年,两鬓白丝初现,却依然不见洛神现身指引,便愈发厌烦洛秋。他们夫妻二人次年寻得云游道士指点,得知青峰山境地有幽冥鬼差抓人入血池炼骨,便嫌洛秋妨碍前程,思前想后最终放弃天机甘愿堕落,将洛秋弃于洛水边一去不还。
六岁的洛秋饮江水食野果为生,百里内不见其余生人,孤身度日又过三月。三月后,江边又至云游老道,自称辛格,见洛秋一人可怜,便问他是否愿陪伴左右云游旷野,可以相互照应。
洛秋满口答应,随辛格上了路。
辛格自称是堕落仙士,说自己原本居住在均天岳阁楼,后得罪天帝被贬除仙藉下到凡间,阴阳界后土娘娘不受他待见,他便要去寻东岳大帝谋个差事。洛秋问东岳大帝所谓何人,他直言稚童难识怪力乱神,以此打发了事。
路途中,他们偶遇山贼、土匪,辛格均一一败之,随后躲林间嗜人血食人肉。洛秋悄悄窥见,噤声不敢多言,跑出林间佯装无事。辛格复来,模样竟变得年轻俊俏,甚是妖媚。
走了两年,他们在一云雾氤氲的山麓下停歇了整整一个月。
洛秋问他:“辛格师父,我们怎不继续走了?你不是要去寻那东岳大帝吗?”
“小娃儿,”辛格抚着臂膀细皮,嗓音尖细得不似当初,“我在看呢。”
“看啥呢?”洛秋以长两岁,早识世间百理,八岁孩童耐不住性子,这一月风餐露宿星月作伴已觉困苦。
“看山,”辛格遥指远端峰巅,浓雾中隐见枯枝巨石,“阴气这般沉重,恐怕离着地界府不远了。”
“便是那东岳大帝的居所?”洛秋又问。
“早着呢,这顶多算个入口前站。”辛格答道。便从手袖抖出一绿色葫芦,抛往半空久不落下,葫芦周遭金光息烁。洛秋举头而望,稍后又垂首咕哝,“这不是你喝红汤的瓶子么?”
辛格五指翻动,略微蹙眉,只道:“一月狂饮,我这身子已如凝脂,这姿态就够了。”语毕,就见眼前群山的浓雾飘来,缕缕窜入葫芦细嘴。满腹葫芦抖动刹那后落下,被辛格一掌接住,再拿到鼻前一嗅,却扬起鼻翼满面嫌弃模样。
“臭!真臭!确实是****之地。”辛格转头问他,“你要不要来一口?”
“是要喝下去吗?”洛秋吞了口唾沫,连忙摆起手来,“不要不要,你请自便。”
“呆童不识恩赐!”辛格仰头喝尽满葫芦瘴气,眉眼下多了一道黑纹,唇色发紫,下颚变得尖细。洛秋见怪不怪,却听耳畔传来嘤嘤啜泣。循声回头,体态颀长的辛格已躬身坐下,双肩耸动,白皙脸庞上尽是漆黑泪痕。
“师父,你这是怎么了?”他着急问道。
“小娃,你我相伴两年,如今分别,你不伤心吗?”辛格愤愤说道,一面将他揽入怀中紧紧环抱。
洛秋从长袖中窜出脑袋,满脸的惊愕:“怎就要分别了呢?”
“我要去寻那阴间入口了,你我就此别过,你在这山中若寻得人家便求他们收留你吧。我虽不舍你离去,但也不能带你去那昆吾山境,若去了,你这孩童哪受得了那些苦难。”
“你也要走了啊?”洛秋低下眉眼,有些哀愁,“我可与你一道——”
“不可,不可。”辛格抹去泪眼,起身置他于路旁,将绿色葫芦递了过来,“我得感谢你的陪伴,若有缘我们会再见的。这个你就留着吧,我已吸了阴气,此物之后便也用不上了,若你绝望无路,这倒是可派上用场。”
虽前刻还惋惜别离,此刻却莞尔笑别,就化作一缕青烟如此遁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