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时候,估摸着是到了半下午。秋黎赶着仙王后不在的功夫去见了仙王。与其说是她自己要去的,其实是因为身份的关系,身为仙族护族法师的她已经被仙王封了妃,作为妾室理应服侍。唯一的一次名义上的宠幸,实际上却是一位手下的侍女代替的,如今也没人知晓。
秋黎原本不会主动去看仙王的,不料想仙王的身子骨差到这种程度,仿佛突然间生命垂危。
“仙王情况如何?”秋黎一来,一屋子的佣人纷纷让路,端药的、倒水的,都乖乖退让一边。可见仙王这屋子的奴才,没有一个是不尊敬秋黎这位紫妃娘娘的。贴身伺候的见着她来了,才下意识退下。秋黎只看她一眼,倒也记得他就是上一次代替她与仙王缠绵了一夜的女人。没想到这会儿功夫,她刚刚服侍完仙王喝下汤药,怎能不让人觉得奇怪呢
“秋黎啊,你来了,本王咳咳等了你好久了呢”仙王以前万分疲劳,喝下汤药就要闭眼躺下,见到秋黎到来,立刻招手让她过来,“来,秋黎,陪本王说说话吧。”仙王才刚刚五十出头的年龄,本来还算不上是很老。只因为病魔缠身,看上去显得憔悴万分,比仙王后又大了十岁左右的他却如大了二十岁一样。
秋黎也不推辞,直接上前去坐在他躺着的huang榻边:“仙王有什么要说的且说便是。”
“来,把这个拿去吧”仙王说着便伸出一只手在huang榻一侧胡乱索着,好半天才摸到一卷东西出来,“拿去吧咳咳”他紧紧地握着那卷东西,手颤抖的厉害,似乎有些犹豫,又似乎有些不舍,明明是要递出去的,却在半空中停顿了好一会儿工夫。最后终于还是交于秋黎手中,道:“拿好,秋黎打开看看吧”
秋黎照着他的话去做了,只是在第二个瞬间紫色的眸中透过一道一闪而过的诧异的光,她认得上面的字“休书”,扫了两眼休书上白纸黑字,写出的几行字完全超出了她的意料,她甚至不太明白仙王这么做的原因,莫不是,她从来都看错这个人了?
“原来仙王要休了我。”的确是个出乎她意料的做法,虽然在所有人面前,她一直都没有表现出她对这个婚姻的看法,没有人知道她又是怎么想的。
“人地一生一旦走到尽头,就什么都能想明白,什么都能放开了,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咳咳我这一生,活得还算快活咳咳”这是第一次仙王用“我”这个他最真实的角色对一个女人说话,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次了,正因为没有机会了,他才想把他现在还想说的都说出来。
“毕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一个人,当了二十年的王我现在最遗憾的就是一生中没有真正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我从来不从来没有真正在乎过什么包括王位包括权势也包括没有真心爱过一个女人包括然儿包括兰儿我不是一个好君王不是一个好丈夫咳咳秋黎你才十八岁,本王不想一错再错以后仙族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我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让你为我守住一辈子的寡”
“”
“秋黎,如果,如果你对陌辰有情,我,现在就可以,将你赐婚于他。将来太子妃的人选,看来看去,只有你最合适。来,来人,拿笔墨,拿纸来”
“不必了”她果断打断了,换做是任何女子怕是会热泪盈眶的,此时此刻,她却只有拒绝,不明其意地拒绝。
“怎么了我,一直认为,秋黎你对陌辰,有那么几分情意”
“如果,这是君王之命,那么秋黎接旨。”她给出的竟只有这一句话,似乎在旁人看来,她对这个问题,向来只是逃避。那不过终究是因为那些旁人不了解她,本来就不喜欢逃避的一个人,本来就能坦然面对一切的一个人,如果单单只是处于某种因素之上的不想面对,何尝不是被残酷的世界所逼?正因为亲眼目睹了挚友的为情所困,她才更应该明白,爱一个人的代价不是轻而易举就能付出的。说她有也好,没有也罢,她不想因此多上一份羁绊,多上一份艰辛,所以她就没有想过要放纵自己哪怕一次。
“我知道,答应成为我的妃嫔,你也是同样把它当做一个君王之命了吧也罢也罢不提了不提了秋黎,我这一辈子,没有和谁好好聊过天以后怕是不会有机会了今儿,你就好好听听好好听听我的故事吧我这一生的故事”仙王半靠在枕头上,半嗡着干瘪的唇,混沌的眸中似有老泪溢出,又酸又涩,他的眼没有看着秋黎,也没有看往别处,只是无力地盯着天花板,“我不是个嫡出的,我的母亲是当年上任仙王也就是父亲的侧妃芸妃所处咳咳虽然母亲并非正妻我却是父亲的长子小的时候祖父、祖母都极为宠爱我我的天资高不费丝毫力气就能休息好仙术,更是深得长辈喜爱从小我就算不花费功夫也能有所成就因此在那样的情况下我要什么有什么不要了就可以丢弃我有很多弟弟妹妹其中的一个弟弟他是霄王后所出虽比我年少,却有一颗不服输的心即使天资不及我却比我要努力好多倍那个时候,我还在嘲笑他无论怎么努力怎么努力都永远比不上我他一个嫡子都比不过我一个庶子可是后来真正有这个资格当上君王的不是我而是他老天捉弄人那一年他只有二十四岁竟被人刺死不然这帝王之位根本不可能属于我其它的弟弟妹妹也相继离别死亡最后整个仙堡中只剩下我一个帝王之子”
他说了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包括小时候的,包括和叶然、柏若兰的相识,包括当上了仙王之后,那些不容易忘掉的。说不清是快乐的还是悲伤的回忆,说不清是酸甜苦辣中的哪一种。唯一可以确认的是,是那些回忆令他无法割舍,无法忘记,无法放下。
那个时候的仙王,像极了几岁的孩子一般,他这一辈子实际上只有这一刻的自己才最真实,只有这一刻的自己才算真正地活着。秋黎见到了他最真实的时候,见到了他不是帝王身份的一刻。她并不清楚为何仙王会选择她,为什么会选择在她面前提起这些往事,以及这一刻,她是以什么身份倾听这些。
他整整说了一个多时辰,秋黎不插话,只是默默地倾听着,似乎跟随着他的话语一起回到了那遥远的过去,他怎么怎么调皮任性,怎么怎么荒度岁月也不知道他是怀抱着如何的一份心情陈述着自己儿时的不成器。
“秋黎,我活了这辈子这过去的一切都让它彻底结束吧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他沉默了,又像是睡着了,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听不见。
“仙王仙王”
这时门外的太医匆匆进门,检查了一番,道:“恕老夫无能,仙王怕是,顶不过三天了。还请秋黎大师转述王后做好准备。”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仙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达了门口,在树儿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对秋黎道,“你也先出去吧,这里有我就可以了。”
秋黎也没有推辞,见到仙王后并没有行礼问好,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仙王后无需在意。
只是从主殿出去之后,秋黎看到了那个女人,看样子从先前她进入主殿后,这个女人就没有离开过主殿周围。
“主子,您现在回潇湘殿吗?”
“我有让你在这儿等我吗?”
“回主子,是奴才的不是。奴才斗胆问主子一句,仙王现在情况如何?”
“你是有多关心他?”
“奴才不敢,这其中的缘故主子您是不清楚的。现在奴才身为下等人,唯一渴求的,就是主子的宽宏大量。那么,今后怎么罚奴才都不过是主子一句话的事。”她单漆下跪以示敬意,乞求暂时得到秋黎的成全达到她想要的目的,不知不觉中,她对秋黎的称呼已从“秋黎大师”变成了“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