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眠和两位大学士在官署里批阅考卷,每个考生的卷子都要经过三个人的审阅,取均分做最终成绩。两位资深大学士看到卷面和字迹整洁漂亮的考卷就把持不住自己,分数“噌噌噌”地飙升,大有一副“大家一起把分数突破天际,与太阳肩并肩”的架势。月下眠却是在一旁拼命压分,嫌弃这个语句不通,嫌弃那个措辞不当,两位大学士以前辈看待晚辈的姿态满意点头,暗道安亲王虽然年少轻狂却还是靠得住的,一点也不冲动,考核十分合格。
月下眠心里的小人儿“呸呸”吐了两口唾沫,暗道这些老不休还真会找台阶下。
批阅考卷的时间是相当漫长的,尤其是对于某个没有多少文化的人来说,堪称浪费生命。
明顺独自一人在官署的后花园里自娱自乐,与他交好的小伙伴们都忙得像陀螺,没有时间跟他玩耍,也不能随意靠近官署,前两天有个小太监因为做错事被主宫娘娘打断了腿,又是春闱重要时期,宫人越发忐忑不安,生怕一不小心送了性命。
明顺刚进宫那天还趴在墙头上喊他的朋友出来玩,结果被朋友宫里的娘娘发现,一嘴告到了月下眠那里,硬说他是存心带坏别人宫里的奴婢,月下眠叮嘱他以后少出去浪,免得被母老虎咬到。
明顺在花园里随意溜达了半个时辰,又趴在墙头和路过的小宫女偷偷摸摸聊了会儿天,宫女走后他揪了一根细长的黄绿色草叶蹲在树下逗蚂蚁,手边放着一小盏水白色的甜得发腻的蜂糖,他用蜂糖在地上写了几个字,拿草叶扒拉着脚底下的蚂蚁去搬糖,结果蚂蚁的小脚黏在了糖上,拼出三个歪歪扭扭的字——“明小顺”。
突然有只卷毛狗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跑出来将“明小顺”一舌头舔没了,明顺刚要打它却发现是后宫某位娘娘的爱宠,只好怂怂的任由卷毛狗被惊慌失措的宫女抱走,他不高兴的叮嘱了一句“以后不要随意靠近官署”,便端着蜂糖换了个隐蔽的角落继续逗蚂蚁,一时间官署后花园的蚂蚁数量骤减。
花园里草木簌簌作响,微风将植物和蜂糖的香气吹进屋子里,将响亮的口哨声吹到院子里,脆生生的口哨声吹得明顺想去茅房。
月下眠将书案考卷搬到窗台旁,他靠着凭几吹着小风翘着腿自嗨,嘴里吹着口哨手上翻着考卷,市井小曲子吹得溜溜的,正是才子佳人传唱的那些风花雪月的小调,给考卷写分数的速度也溜溜的,一个比一个被贬低到尘埃里去。
两位性情端庄、作风严明的大学士一改之前满意的不得了的表情,时而一脸严肃的窃窃私语,频频向他投来十分不高兴的白眼,眼神里的意思是希望月下眠能端正态度,摆出春闱考官应有的高冷姿态,身为天潢贵胄举手投足间要端庄大方,别有事没事的都一副纨绔子弟的嚣张模样,跟地痞流氓似的,让老人家看着碍眼得不得了。
然而月下眠完全没有要收敛的意思,口哨吹得音拐曲提、抑扬顿挫,他的人生里没有“高贵冷艳”和“端庄大方”两个词。某学士忍无可忍一声冷哼,也不知道是批评月下眠还是批评手里的考卷,只见他将考卷摔在地上,听到他语气不善地骂了句“淫词艳曲”“少不正经”。
“……”难道说的是本王吗?月下眠突然很识相的住了嘴,抖动的腿也收了起来,正儿八经的坐在案后批阅卷子,然而安静不过半刻钟,口哨声再次响起来,依旧清脆响亮,两位大学士气得想掀桌子走人,决定每人回去参月下眠一本,告他“作风不正”“行为不端”“我行我素”。
月下眠的口哨声将躺在横梁上睡午觉的雪清欢吵醒了,准确的说她应该是被饿醒,肚子里咕咕直叫,几乎要前胸贴后背。宫里的饭菜多是蒸煮类,一小碟一小碟的端上来,每个小碟子里只有小小的一撮,色泽确实鲜亮好看,香气扑鼻令人食欲大开,但是味道实在令人不敢恭维,口感也对不起嗷嗷待哺的胃,夹两筷子就见了底,想吃饱真的好难~
雪清欢看到宫里的人不论太监宫女都小瘦胳膊小细腿儿的,以前她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那般瘦弱,现在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打破头削尖了脑袋也要把女儿送到宫里来挨饿,吃不饱怎么会有力气打架呢,这不是进宫送死来了么!难怪宫里死得人那么多,到处都是杀过人毁过尸的痕迹。
雪清欢坐起身来,她摸摸口袋里的大饼,存货已经吃完了但面渣还有一些,不小心稀里哗啦掉在了横梁下那位大学士头上。大学士生气的抖落残渣,抬头找那搞事情的人却没有发现任何人的影子。
宫里不准外来人员送食物进来,因为皇帝陛下说“只有大牢才有人给囚犯送饭,送饭进宫多破坏皇族形象,搞得朕这里跟大牢似的,会贬低朕的人格”,所以禁止任何人以任何形式贬低他的人格,宫城九门盯得一个比一个紧,春闱期间更是严禁任何人出入宫城。
雪清欢收到麻婶的来信后翻出宫墙回家取大饼,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下她差点被巡逻的侍卫揪到,只是没想到,安亲王府的大门看管得竟然比皇宫还严密。
贵人坊并非是皇宫内苑那般静谧庄严的地方,只是街道房屋比其他坊要精致堂皇许多,又是达官显贵的聚集地,因此才取了“贵人坊”的名字。平日里从贵人坊路过的百姓也是络绎不绝,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今天却有些奇怪,行人个个缄默不言,神色紧张脚步匆忙,南街的人流明显要比北街密集许多,而北街路过安亲王府门前的人更是相互推搡着往前走,似乎这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雪清欢有些疑惑的穿过人群走到王府门前的小广场上,远远地看到朱漆大门的台阶下站着两个高大威猛、铁塔一般的壮汉,身高八尺有余,肌肉遒劲,上半身打着赤膊,下半身只围着一块短布,脚上穿着到小腿的长靴,腰间挂着形状颇为奇特的兵器,一个像大南瓜,一个像丝瓜。二人造型豪迈奔放又紧跟潮流,难怪会吓到保守的延瑞百姓。
客人带来的侍卫?
雪清欢往前走过去,在距离大门还有丈许的地方被两位魁梧侍卫一左一右拦住了,没有见过如此高大健壮之人的雪清欢表示很好奇,她后退一步,仰头看着这两位相貌明显不是中原人的高大巨人,然后从二人夹缝中侧着身子挤了过去。
“站住,公主有令,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安亲王府,违令者,杀!”
这两个巨人一个说着口音奇怪的延瑞官话,一个伸手去揪雪清欢的后领。
不料,雪清欢飞起一脚将揪住她的巨人踢翻,扬长而去。
巨人以一妖娆姿势卧地不起,同伴甚至没敢去扶他起来,二人一脸错愕:“……”那是个女人吗?!
每次有人质疑雪清欢的性别,她一定会以实际行动告诉那人——你才是女人!因此,她一脚踢翻了另一位质疑她的巨人。
提前退休的王承畴与众侍卫趴在围墙上热泪盈眶的拍着小巴掌,看到那两个白马勇士像女人一样趴在地上,见鬼似的看着雪清欢,大老爷们被压迫久矣的小心脏开始扑通扑通乱跳起来,就像老鹿撞怀。
不甘示弱的巨人爬起来,二人左右一分,挥着丝瓜南瓜便向雪清欢的后心砸去。墙头上的王承畴举起双手发出“喔喔喔”的惊呼,却一个跟头从墙里摔出了墙外,屁股麻得半天没爬起来。
“喔……”众侍卫发出同样的惊呼,忧心的看着举着“大南瓜”的巨人向这边飞来,马上就要将王承畴砸到地里抠都抠不出来,他们商量着救是不救住他们隔壁的老王,看对方体型恐怕要多几个肉饼,不救又过意不去,毕竟是住他们隔壁的老王啊!
雪清欢一个瞬移将巨人接住并借力扔了出去,老王和老王的邻居们再次“喔”的惊呼,砰砰乱跳的老鹿一头撞死在怀里,纷纷跳下墙头回院子“养老”去,啧~女壮士,不敢看!
闻讯而来的白马公主在暗处看了许久,看到两只巨人叠罗汉一样躺在地上时她冷冷一哼,暗道“废物”。她转身走进大堂,却站在堂中并未坐下,身侧的两名侍女立刻训练有素的忙碌起来,一个去金盆里净了手点燃熏香,一个奉上热茶点心。
雪清欢看到白马公主这一番造作,感觉不太像年前见过的那个活泼娇俏的公主,那是个孩子,这完全是高傲贵女,要不是模样没差,她还真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白马公主由侍女扶到月下眠的老位置,一脸白马主义端庄的坐下,等着雪清欢前来拜见未来的女主人。然而她眼神儿有点不好,看不太清远处的东西,过了好久才看见貌似一个姑娘和一位老妇相携从门前的庭院里经过,她朝侍女样了扬下巴。
婢女意会,上前一步喝道:“大胆婢女,竟敢无视未来的安亲王妃,你手里拿的什么,莫不是偷窃王府财物?还不快快前来向王妃请罪!”
拎着大饼的雪清欢与麻婶对视一眼:“……”哪里来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