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在长青道长身上的判官再也忍耐不住,爆喝一声:“牛犊子,马驹子,你们嚼得好舌头!”
马面早已吓得白脸发黑,踢了牛头一脚,颤声说:“闭嘴吧!面前的是判官爷爷!”牛头醒悟,吓得黑脸发白。两个阴差哆嗦不停。
“长青道长”指着牛头大骂:“还大言不惭地诋毁上司,就说你吧,整天不务正业,胡吃海喝,一喝醉就丢叉子,我问你,地府的钢叉你丢了几会了?”
“三次!”牛头伸出三个手指头,见“长青道长”目露凶光,赶紧又加了两个手指,“五次!”
“长青道长”又骂马面:“看看你,整天涂脂抹粉,描眉画眼,到处骚情,也不照镜子瞅瞅你那张脸,鬼都能吓死,谁敢看?地府的颜面全让你丢尽了!”
土地公不好再装睡,上前鞠躬:“判官大人,您先消消火,要不,先瞧瞧鸦儿这事如何办?”
“长青道长”哼了一声:“还说我脑子缺弦,我看你们脑子里连一根弦都没有,这么简单的事情还得让本判官亲自出马!地府让你们勾这孩子的魂魄,人有三魂七魄,可以带走一魂一魄去交差,给这孩子留份活路!”
牛头小心翼翼地说:“阎王殿上那些人可不好糊弄……”
“长青道长”冷笑:“怎么,没胆了?刚才的精神劲哪去了?真是一群废物!算了,我亲自动手吧,反正我脑子缺弦,不会数数,分不清魂有几个魄有几个!”
牛头和马面相对咋舌。
“长青道长”凑近高鸦儿,手一伸,高鸦儿皱起眉头,痛苦难耐。左鼻孔中冒出一股红气,右鼻孔中冒出一股青气,两股气纠缠在一起,落到地面,隐约成形,飘飘渺渺,竟是另一个高鸦儿。然而神情痴傻,愣愣不语。
判官搂住他,轻轻说道:“孩子,你不是常想见你母亲吗,今天,判官爷爷就带你去找她!”
又对牛头马面喝道:“还不快走,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黑风荡起,长青道长仰面躺地,牛头马面搀扶着着高鸦儿一魂一魄化成的虚影走出门口,瞬间消逝。
王土地扶起长青道长,灌下一碗凉水,长青道长悠悠醒转,疲惫不堪,张口问道:“判官爷显灵,鸦儿魂魄留住了吗?”
王土地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判官爷带走一魂一魄,命保住,可……魂魄不全,难免神志不清!”
“你说鸦儿会变傻……”
王土地沉默。长青道长流泪:“傻就傻吧,只要活着,我情愿照顾他一辈子!”
两人到床前,高鸦儿小脸蜡白,气息微弱却绵绵不绝。张永三和黄发老太太推门进来,王土地告诉他们鸦儿性命无忧,但失掉一魂一魄,神志受损。众人相对唏嘘,又喜又悲。
此时,天色渐亮,晨曦透窗,屋外几只寒雀啾啾鸣叫。王土地和黄发老太太告辞而去。长青道长被判官上过身,头晕乏力,支持不住,歪在床头睡去。华长丰醒来,张永三告诉他鸦儿保住性命,兴奋得手舞足蹈。当得知鸦儿可能变成痴傻之人,又伤感流泪。
张永三坐在床前,抬起高鸦儿的头,打开纱布。创伤处,藏僧的那块顶骨正紧紧覆盖,无一丝空隙,和鸦儿的头骨融合无间。
张永三看着藏僧顶骨,心中忧伤,口中念叨:“师傅,师傅……徒儿日夜想你!”忆起往事,热泪盈眶,一颗泪珠滴下,正落在那顶骨上。
突然间,那块顶骨白光闪耀,升起一股热气,盘绕着鸦儿头顶转动几圈,凝成一缕,钻入高鸦儿左鼻孔中。高鸦儿脸色变红,红色愈来愈浓,几乎要迸出血丝来。额头滚烫如火,眼睛时睁时合,痛苦喘息,嘴唇泛起一层白泡。
张永三惊奇,忽然明白,鸦儿缺一魂,魂为阳气。藏僧师傅生前痴心礼佛,佛法阳刚正大,所遗顶骨自有灵识,已经为鸦儿补了一股阳气。鸦儿阳气充足,更盛往昔,然而毕竟缺一魄,魄为阴,阳盛阴弱,必然亢躁。
长青道长也醒来,见鸦儿燥热难受,湿了一块布巾擦拭鸦儿额头,额头火热,水汽蒸腾。华长丰从屋外取几块冰,用布巾包了,放在高鸦儿额头,很快,冰块融化殆尽。高鸦儿依旧高烧不退,呻吟不止,喃喃乱语。
张永三细听,杂言乱句中竟有佛家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不禁惊喜,坚信藏僧师傅的意念已经转入鸦儿体内。
高鸦儿的身体越来越烫,长青道长和张永三束手无策。
高鸦儿手臂上的玉镯此时缓缓转动,射出万点绿光,光点合集,化为一条青色小蛇,浮空扭摆,鳞片闪亮,蛇信吐出,冷气嗖嗖,阴风袭人。俄而,蛇身一弓,闪电般飞入鸦儿右鼻孔中。
鸦儿周身劈啪作响,犹如无数爆竹在体内炸开。长青道长惊惧,华长丰呆愣,只有张永三脸上露出笑意。那镯子决非寻常物,不知何故,化出冷蛇,已经为鸦儿补足阴气,替代失去的一魄。阴阳交汇,如水遇火,自有响动。
高鸦儿红斑消去,额头清凉,渐渐平静,眼睛睁开,空洞痴呆,无丝毫活气。长青道长喊了几声:“鸦儿,鸦儿……”高鸦儿平躺,没有丝毫反应。
长青道长哭泣:“这孩子是不是真傻了!”
张永三劝慰:“这孩子虽失去一魂一魄,阴残阳缺。不过看情景,我师傅的顶骨已补来一股阳气,那块镯子也为孩子添了一股阴气,阴阳复全。但,外来气息究非本身所有,若完全融合,总需要一些时日!”
长青道长稳下心来。张永三又说道:“此处已被人留意,华公子于此,再无安宁,反增惊险,不如,我带他去恩平军营,连队中正缺一伙夫,华公子隐姓埋名,顶此职位,暂时栖身,以后再做他图!”
华长丰赞同,长青道长担忧:“军营中鱼蛇混杂,多有暴烈苟且之辈,内外勾结,暗下黑手,华公子反受其害!”
“没事,连队中多有我生死弟兄,我也多多陪伴华公子左右,自当无妨。华公子也少出头露面,没事躲在厨房里,少生事端!”张永三说道!
长青道长不好阻拦,张永三说道:“鸦儿你多照顾,我和华公子也多来探看!”拽着华长丰就走,华长丰挣脱,走到床前,看着鸦儿,轻声说道:“兄弟,我欠你一条命,日后若飞黄腾达,必将厚报!”
张永三带华长丰走了,留下那个包裹,里面有银元五十块,另有熏肉,饼干,茶砖,细盐等物,足够他和鸦儿半年的用度。
长青道长又担心华长丰的安危,华长丰年轻莽撞,书生意气,军营如狼窝,稍不留神,必受荼毒。张永三虽忠勇可信,不过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啊!
令长青道长没想到的是,华长丰这斯文先生进了军营,反倒如龙入海,混得风生水起,还拐回一金发碧眼的外国小媳妇!
又到深夜,月照如昼,清冷无风。长青道长煮了点粥,欲喂给鸦儿,鸦儿双唇紧闭,粥水难进。长青道长哭哭啼啼,心力憔悴,歪在床角,慢慢睡去。
高鸦儿昏迷中,朦朦胧胧听得有人喊:“鸦儿,快起来,鸦儿,快些起来!”睁开眼,一白发老太太站在床前凝视他,正是送给自己镯子的祖姥姥。高鸦儿费力起身下床,脚触到地面,却是一软,险些摔倒,被冯张氏扶住。
冯张氏问道:“鸦儿,此前铜人里的那四根针在哪?”高鸦儿指指床头:“在枕头下面!”冯张氏从枕头下拿出放针的布包,揣在怀里。
高鸦儿想要自己站稳,双腿却不听使唤,不断歪倒。冯张氏搂着他,说道:“鸦儿,祖姥姥带你去个清净地方,为你下针疗伤!”
高鸦儿摇头:“祖姥姥,我走不动!”冯张氏笑道:“来,我亲亲的外孙孙,让祖姥姥背你走!”
“不,祖姥姥,您都这样大岁数了,不能让您背!”高鸦儿往后缩身子。。
冯张氏不理会,抱住他甩到自己背上,背起就走,嘱咐高鸦儿:“外孙孙,搂紧我脖子,别摔下来,祖姥姥会心疼的!”
高鸦儿想要滑脱下来,却被冯张氏反手紧紧箍住。不再挣扎,老老实实趴在祖姥姥背上,又问:“祖姥姥,还给舅舅说一声吗?”
冯张氏摇头:“别给他说了,他也帮不上啥忙!”背着高鸦儿出门时,长青道长依旧沉睡。
行在雪地上,冯张氏身躯老迈,行走却迅速。鸦儿心疼祖姥姥,说道:“祖姥姥,走慢些,别累着您!”
“鸦儿啊,祖姥姥不累,高兴着呐!我十五岁嫁到冯家,生儿养孙,再苦也高兴。这身老骨头,背养过你姥爷兄妹三人,也背过你舅舅兄妹两人,现在又背上你!老天爷,您对我不薄啊!背了冯家三代骨血,天大福分啊!”冯张氏慨叹说道。
高鸦儿伏在祖姥姥身上,温情暖心,伸着鼻子闻了闻,凑在祖姥姥耳边小声说道:“祖姥姥,您身上味道真好闻,是不是摸了香粉子!”
冯张氏嘎嘎大笑:“傻孩子,我这老皮老肉的,抹粉子做啥?孩子,这是血亲的香味,只有至亲之人在一起的时候才能嗅得出!”
此时,高鸦儿突然发觉,祖姥姥行在雪地上,月光照射下,白雪平整如镜,没有丝毫踩踏痕迹,突然想起一个问题:“祖姥姥,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写者杂记
自幼到今,我也遇到几件灵异事。
村西北面有一片沙坡子,地势高,而且倾斜,难以灌溉。我家的田地恰恰在那里有一块,夏天天旱,就需要架设机器抽水浇地。机器一转,就不停止,晚上也要浇灌。
怕斜坡漏水,夜里就需要有人在那里守着。但,许多人不敢黑灯瞎火地在那呆着。
沙坡子,早前就是荒地,许多老坟埋在那里。田间地头,依旧矗立无数坟丘,长满荒草,如同一座座历史久远的堡垒。
这些老坟有年代不一,有的知道内里安歇的亡者名讳,余下那些则说不清来历。有主没主,清明节那天最好辨别。坟头压着黄纸的,说明有后人祭奠。更多的是些无人理会的坟茔,坟头只有野草疯长。
夏秋季节,即使晴天朗日,沙坡子也是水汽蒙蒙,特别是傍晚,能看见一丝丝的白气团环绕坟茔墓碑间。老人们说,沙坡子阴气重,隔绝阳力,所以会有这么多水雾。
老坟占着地,影响耕种,也没人敢平掉,人死了都得有块歇脚的地,这个道理大家都懂。坟丘好比亡者长眠处的庭院,你把人家的院子毁了,人家一着急,搬到你家院里住,搭伙过日子,那不傻眼了?
也有人说我们迷信,镇政府也搞过平坟阔耕,但实效不大。这些亡者好歹在世间存活过,万事消逝,只剩一点坟头做留念,还是不干扰他们为好。活人能挪动好想办法,死人只能守着这片地。
尊重死者,才是活人最基本的礼仪。若把死人逼得到处乱跑抗议,这个社会平静不下去。
说真的,晚上,呆在这地方,心中障碍很大,总觉得有说不清的东西在这里闲逛。
有朋友问,夜里胆寒,不会白天浇地?在农村呆过的人都知道,抗旱如救火,一刻也不能耽误。如果有人占着机井不抽水,即使是晚上,老百姓也会急眼,吵骂几句还是轻的,真要闹起来,说不定会把浇地机械掀翻砸烂。晚上浇地害怕,那你把机器挪走,让给别人。
父母岁数大了,抗旱浇地是重体力活,逢到这个时候,我就请假回家。轮到浇灌沙坡子,夜里我就呆在那里看水。我家在这里的耕地有二十多亩,要浇灌一遍,需要两天两夜。
有人说我大胆,其实我也是硬撑,大半夜,守着一片老坟,不发怵那是疯子!不过,事先得装备好自己,多带手电筒,用亮光给自己壮胆。一般我带两个大功率手提灯,万一其中一个坏掉,还有备用。这手提灯一摁按钮,和机枪一样,雪白的光柱喷射出来,扫荡一片。还是不安心,我再在裤兜里放了两个迷你小手电,就装一节小电池,发出的光也贼亮,跟利剑似的。
夜里,带着大大小小的手电,全副武装坐在沙坡子的田埂上,幽暗无边,无数的坟茔如同潜伏的野兽,依旧让人惊怕。实在没办法,我把铁掀放到身边,真要来了不干净的东西,挥舞两下,给自己涨涨气势。
为了浇这块地,我也借过单位的电警棍。这警棍也能当手电筒用,二尺多长,二斤多沉,握在手里,颇有气势。若遇危险,一按开关,电星乱蹦,壮牛都能电晕。
借了两次,都没事。到第三次,看管室的老师傅说啥也不借了,怕我拿出去闯祸,连累他。
这师傅振振有词:“你要拿我这警棍出去抢劫,公安局追查,我跟着受累!”
我解释:“抢劫,你看我有这胆量吗?我就是拿这东西回老家浇地,那里坟多,就是为了壮胆!”
老师傅更有说词:“你小子不地道,不敢抢活人,又跑到坟地抢死人……你以为人家纸钱来得容易?”
我心想,我还抢人家,坟里那些大爷们不骚扰我就烧高香了!
人老成精,没法说服他,磨蹭半天,依旧借不出,只好作罢!
不过,连续几年在沙坡子浇地,都没出啥事,我慢慢放松下来,放松警惕,有时还佩服自己的胆气壮。
人一泄劲,就容易出事。
去年,秋天,一个月没下雨,地里的玉米棒槌已经一尺多长,玉米芯上鼓粒子,正需要水份。沙坡子那块地又要浇水,我请了假,半夜,照例由我在地里看水。父母年老体弱,经不住秋寒,在家歇息。
深夜,月明星稀,四处幽昏,阴影摇摇,蟋蟀们躲在草丛中拉着长调谈情说爱,也能听见田地里潺潺的水声。秋雾弥漫,衣服湿漉漉的,冷得哆嗦,一点睡意也没有。
夜里单调寂寞,我带了父亲的插卡收音机,坐在土埂上,播放戏曲听。
收音机里唱得是《刘三姐》,唱声清脆嘹亮,“山顶有花山脚香,桥底有水桥面凉,心中有了不平事,山歌如火出胸膛……”
正听的带劲,觉得双腿发麻,想挺身站起,活动活动。然而,肩头沉重,站了几次都没能站起。
蹲坐地上,双肩发凉,好似有手再往下按,我惊悚,心里明白,有东西在身边。
站不起来,手脚还能动,我哆哆嗦嗦地把身边所有手电都打开,光柱晃动,亮光盈目,但肩头依旧沉重,好似压着巨石。
慌乱之下,冷汗津津。我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倘若真有阴魂在这,生前也是此地人,或许认识我的爷爷。
想到此,我大喊:“莫扰我,我爷爷是某某某,在天齐庙吹过唢呐……”
喊完,肩头轻缓一些。我惊喜,继续喊:“我爷爷我奶奶埋在村西桥头南面……”
肩头压迫感缓缓消失,我挺挺腰,毫不费力地站起。环伺四周,夜色沉沉,梁禾深深,也不知隐藏多少窥探的眼睛。
我立刻跌跌撞撞地跑回家,插卡收音机丢在地里也不敢管了。把这事对父母讲了以后,他们也吓一跳。
母亲埋怨:“大半夜里,你在老坟场放戏,吵吵闹闹,又哭又叫,不招鬼才怪哪!”
父亲说道:“看来,这次你真遇到不干净的东西。你喊那两嗓子是对了,你爷爷一声懦弱,不争不抢,虽然穷点,但有好人缘。阴东西都是活人化成的,也许就认得你爷爷,看在你爷爷的份上,放你一马!”
我喝了一些热水,安定一些。
父亲思索片刻又说道:“一辈子做事,三辈子看,这句老话真是不假!”
第二天一早,我去沙坡子查看。插卡收音机依旧还在播放,咿咿呀呀。四周地界已经被水漫过,只是湿泥中遍布细小的泥窝窝,杯口大小,呈螺圈状,好似有许多团气流驻足旋转过。
我登时明白,收音机播音时,并不是我自己在听!
自此,每次沙坡子浇地,入夜后,我和父亲一起在此看护水渠,再也不敢独自在此滞留,更不敢带收音机播放。此后,也没有发生其他异事。
我曾对一位朋友讲过此事。这朋友担任教师,痴迷道学,他说:“那晚,你确实招来一些东西。那些东西好像挺爱听戏,就是冲插卡收音机来的!我想,他们按压你的肩头,是想赶你走。毕竟阴气聚集过多,容易伤了活人元气。他们不会害你,只想听戏,同一村水土养育的人,即使死了也不会随意祸害乡亲!”
他说的也有道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