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
——by丁墨
第一次,他回家时给我带了只特别的彩色纸船。
那时我6岁。对什么都还是懵懵懂懂,连记忆也模模糊糊。
只记得是红色的,白底,上面还印着字。隐隐有油香。我问:“爸爸,这是什么呀?”他说:“是只小船啊。你看,放在水上就能飘。”他把它放在我玩耍的水盆里。我蹲在水盆边,捧着下巴说:“那爸爸,里面原来装的吃的呢?”
爸爸吃了一惊,说:“宝宝这么聪明,知道这是装吃的?”我说:“哼,上面还有你的手指印呢!你每次吃完都喜欢舔手,妈妈说你是个长不大的老警察。别忘了,我可是警察的女儿!”
爸爸哈哈大笑,将我抱起说:“宝宝,爸爸今天在加班,一直守在街上,吃的同事叔叔买的麦当劳。回家时想起没有礼物送给宝宝,就用这个折了纸船。”
我说:“那我下次可不可以也吃麦当劳?”
爸爸说:“可以啊。今天爸爸回来太晚,带回来就冷了。下次带香喷喷热乎乎的给你吃。”
后来,我上了小学、初中……考到第一名、过生日,或者心情不好,或者父亲他加班太晚太多天没有回来看我和妈妈。当我第二天醒来时,总会看到书桌上,有一只纸折的小船,还有一份新鲜的麦当劳。
高中时,为了文理分科,为了学自己喜欢的而不是他觉得有用的特长,为了早恋,为了叛逆……为了很多事,我和他的话越来越少。而他也真的成为了妈妈口中说的老刑警,白发染上他原本英俊的双鬓,跟着他的小伙子刑警越来越多,他的脾气也越来越差。他有时候加班晚了,还是吃麦当劳。有一次我下晚自习从街边走过,看到他们的执勤车。他领着一帮小伙子在车边,狼吞虎咽。满地都是彩色的船。他已经不是小伙子,不再舔手指头了。
我快步从车旁走过,不知道他和他的那些猴子们,有没有看到我。
看到了。
一个年轻男人追上来,轻咳一声说:“你是队长的闺女吧。队长说这个点你肯定饿了,让我把这个送给你。”我低下头,看着一个新鲜温热的汉堡。
我接过了,却说:“告诉我爸,我现在不喜欢吃这个了。”
男人咧开嘴笑了,居然跟我爸一个傻样:“那你干嘛还接呢?小丫头片子,口是心非。”
我瞪他一眼,走了。
后来我考上外地大学,走那天,妈来送我,说:“你爸今天有个很重要的任务……”我打断她说:“不用说了,我已经习惯他这样。”妈妈摸着我的脸,哭了出来。我忍着,做出我这样的年轻人应该有的坚强模样。登上了火车,打开妈妈给我准备的便当,看到里面一只红色的折纸船。那船我和他已折过千百遍,一看就知道是谁的作品。上面工工整整的一行字:祝我的女儿学业一帆风顺、健康平安。
我的眼泪哗哗地往下掉。
后来,每个星期给家里打电话,有时候爸不在家,妈非要我打到他队里,我就打了。每当这时候,爸总是很开心,我能听到他在那头办公室里大吼一句:“都给我安静!我闺女来电话了!”那时我就笑了,说道:“爸,你不要总是那么大嗓门那么凶!”爸就会不好意思的笑。
有时候他也不在队里,就会是别的警察接电话。那个年轻男孩也接过,我一下子就认出他的声音。他居然跟我爸一样老气横秋地说:“姑娘,你现在可总算懂事了?不跟你老爸对着干了?知不知道你爸可是我们全队的偶像……”
我说:“哼,你是什么人,也敢教育我。”
他也不知是憨还是坏,说:“我是你爸的头号得意大弟子,论起来,还要叫你一声小师妹呢。小师妹,喊你你敢答应吗?”
我说:“哎,大师哥。”
换他在那头,似乎有点呆,说不出话来。我在这头哈哈大笑。
懂事,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渐渐的,开始懂得父母的艰辛,懂得他们的年迈,懂得他们的沉默。开始嘘寒问暖,开始为他们的生活起居大事做主。毕业时,我选择了回家乡工作。
因开始拿薪水,回家第一天,我提出请爸爸和他全队人吃饭。我们就去了他们警局门口的麦当劳。爸特别高兴,让他们放开吃。结果这帮男子汉,点的全是清一水的巨无霸汉堡,把我笑得前仰后合。
大家吃得最高兴的时候,我拿起一个纸盒,叠了纸船,当着所有人的面,推到爸爸面前。
我说:“爸,我这艘船,又航行回来了。四年前你对我的嘱托,从来没有忘记。以后换我好好孝顺你啦,也会孝敬各位师兄。你就继续安心做你那个长不大的老刑警好了。”
大家哈哈大笑,爸也笑了。我看到他眼中分明有泪光。低头趁大家不注意抹去。
我也有点忍不住,借口去买单,避开大家的目光。我站在收银机前,突然有一只手拿着钱包,抢先给了服务员。我抬起头,看到父亲的头号大弟子,站在旁边。他手里也拿着一艘纸船,说:“我这艘船,也追了那艘船四年,什么时候可以靠港?”
我还没说话,身后突然传来父亲的声音:“臭小子,敢偷偷追我女儿?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从来在我面前口若悬河的头号大弟子,脸一下子红了:“队长,我……”我赶紧挡在他们中间:“爸你不许打他!”
其他刑警哄堂大笑,爸气鼓鼓的,我身后的人直挺挺站在那里,也不知道跑。场面一时乱成一团。我转头望去,连麦当劳的收银员们都在笑。后来,我也忍不住笑了。抬头望去,夜色温柔,灯光鹅黄,还有许多父母带着孩子走进来,许多情侣相携进入离开。时间啊,我和最敬爱的父亲、最心动的人之间的时间,原来都去那里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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