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州,魔戟山。
一个满脸胡茬的青年行走在山麓间。
一肩行李,腰悬宝剑,孑然一身,默默前行。
其时烟岚四笼,鸟鸣于林,险峻的山势在雾中影影绰绰,一般人根本不敢独自来到如此险恶之地。
前方山涧的源头处,竟是一面巨崖,崖下有一道数丈长的罅隙,有山泉汩汩而出,水急而清,叮咚作响。
不远处有一间草木之屋,傍崖而建,又用竹篱笆围了数亩之地,地里分块种了果树、大白菜、萝卜等蔬果。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农妇蹲在田地里忙碌着,不经意抬头之时,恰好看到胡茬青年站在篱笆外的身影,不由微微一愣。
“你好,我找甲公。”胡茬青年微微一笑,神态温和。
那妇人见青年虽然胡茬满面,但皮肤白皙,俊俏有礼,戒心去了大半,连忙站起身来,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说道:“小哥儿,我家相公昨天出门会友去了,这山里僻静,出山回山,一来一回之间怎么也得一天时间,估摸着午后应该会回来。抱歉,恐怕让你失望了。”
“不妨事,我便在此地等他。”胡茬青年想了想,说道。
“这……”妇人有点为难,男人不在家,她一个妇人无论如何不能请一个陌生男子在家里待那么久吧?
虽然两人年纪相差甚大,但终究男女有别。
“不用为难,我就在那溪边阴凉处休息便是。”胡茬青年摆手说道。
“这如何使得?快快进屋,喝点热茶。”妇人想着自己年纪都可以做他母亲了,再说了,这偏僻之地,也没谁见到,自然也就没有什么闲话了。
“既如此,叨唠了。”胡茬青年抱拳说道。
在前厅分宾主坐下,妇人去泡了一壶山茶,冬日里没什么新鲜瓜果,于是又去整了些自制的果干小吃,这才问起:“不知小哥儿找我家相公何事?”
胡茬青年将单肩包裹和腰间的宝剑解下,搁在桌子上,说道:“我来杀他。”
“什么?”妇人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会用这把剑,割掉他的脑袋。”胡茬青年坐下来,望着她,平静地说道。
“你……你是何人!?”妇人大惊,站起身来,颤声说道,“我家相公避世而居,从未伤害过任何人,你如果敢作恶,我必报官缉拿了你!”
“这地方如此清幽,从最近的村镇走来也得一整天,你去哪里报官?”胡茬青年端起茶,喝了一口,说道,“这茶想必是山里的野茶,没想到口感如此之好。”
“你这恶人!休得猖狂,光天化日之下,你若敢杀人,神灵必定会惩罚于你!”妇人知道自己逃不了,干脆豁出去了,大不了一死而已。
“神灵?”
胡茬青年嘴角牵起一抹讥讽笑意,站起身来,走到偏厅的一张案台边,指着上面供奉着的一尊高大的人形雕像说道:“你说的就是这只穿山甲吗?”
“你说什么穿山甲,我不知道,这是我与相公信奉的玄甲真君。”
“呵呵,你竟然不知道你的相公是一只妖?”胡茬青年转身说道。
“你胡说什么?我们夫妻两个在此地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知根知底,他怎么可能是妖?”
“二十年过去了,你的相公可有老去?”胡茬青年淡淡说道。
妇人的脸色瞬间苍白,天天在一起,虽然偶尔有所怀疑,但此刻仔细想来,相公二十年前看着便是如今这副模样。
“再过二十年,他或许还是这副模样,而你……”
“不!我家相公不是妖!”妇人双手捂住嘴巴,眼眶泛红。
就在此时,篱笆外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娘子,我回来了!”
“快逃啊!相公,你快逃啊!!”妇人大惊,尖声叫道。
胡茬青年并未阻止她,反而回到座位,一屁股坐下,喝起茶来。
果然,一个身材高大健壮的男子旋风一般冲了进来,大喝道:“娘子!!”
“呵呵,人妖之间,原来还有真情呢。”胡茬青年笑着说道。
那男子相貌粗野,肌肉虬结,正是甲公,此刻一把搂住妇人,冷声问道:“你是谁?”
“你为何来人族的世界?”胡茬青年不答,淡然问道。
“老子在这座山脉土生土长,怎么就成了你们人族的世界了?”甲公知道无法隐瞒,冷声说道。
“相公,你真的是……”妇人颤声说道。
“我是,但我从未后悔跟你在一起。”甲公看着她,大声说道。
“我也从未后悔。”妇人目光渐渐坚定。
“放了她,她是你们人族的一份子,并不知道我的身份。”甲公一把推开妇人,猛地冲了过去。
一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年轻人,单枪匹马闯进一个老妖的巢穴,如果说没有一点依仗,谁都不会信。
甲公知道自己的机会很渺茫了,但他不想放弃。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战斗结束得如此之快。
胡茬青年的剑太快了,快到他还未反应过来,心脏已经被刺穿。
“相公!!!”
妇人疯狂地扑在甲公的尸体上,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开,只见那具尸体突然开始膨胀,皮肤开始硬化,渐渐化作一枚枚鳞片,片刻功夫,一只身长三丈的巨大穿山甲横亘在整个大厅中央。
“我诅咒你,你不得好死!!”妇人搂住穿山甲的头,目光带着狠毒和杀意,盯着胡茬青年走向门口的背影。
“我不明白,你我同族,难道不应该同仇敌忾吗?”胡茬青年停住了脚步,皱着眉,喃喃说道,“他是妖族,是我人族的死敌,我杀他没错。”
“他只是我的相公。”妇人将头埋了下去,大哭起来。
胡茬青年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拿炭笔划掉了上面的一个名字,“甲公”所代表的生命已经终结,该去下一个地方了。
只是不知道为何,他心中第一次感觉有点惆怅,难道是妇人的诅咒?他用力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
然后他发现篱笆外不远,站着一个满头金发的瘦高男子。
这男子很好看,只是皮肤有些蜡黄,看着像是刚刚大病初愈的样子。
“让一让,老兄。”胡茬青年走到他面前,轻声说道。
“结果……还是让我找到了你。”金发男子看着他,笑了。
“哦?你认识我?”胡茬青年皱眉,他从未在江湖上行走过,也确信从未见过此人。
“罗小竹,我认识你,但你不认识我。”
胡茬青年罗小竹的手抚上了剑柄。
“我们打个赌如何?”金发男子怪笑着,说道,“我赌你的剑拔不出来。”
罗小竹瞳孔微缩,识海的法身蓦地睁开双眼,在他身后,一尊高达三丈的巨大虚影凭空出现!
这虚影清晰无比,是一个面相古拙的男子,穿着一身青色道袍,此刻睁着一双怒眼,冷冷看着金发男子。
然后,罗小竹猛地拔剑!
在他身后,那个虚影同样做出了拔剑的动作!
下一刻,罗小竹的双眼瞪大,一抹震惊出现在他眼底。
因为,剑拔不出来!
“啧啧,小小年纪,境界竟然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不愧是老头子看重之人,但就凭你,再练一百年也未必能伤我一根毫毛。老头子这辈子尽干些不知所谓的事,他想要杀我,亲自来动手便是,何必让你们这些废物一**来送死?”
金发男子长发无风自动,一步步走到罗小竹身前。
罗小竹发现自己动不了了,全身上下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他突然想起了一个故事,故事的主角同样有着一头金色长发,然后他盯着眼前的金发男子,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
“想起来了?”
金发男子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他的一根胡子,猛地拔下,“这胡子真难看,我给你拔了吧!”
“你是他。”罗小竹眼底闪过一抹恐惧之色。
“我是他。”
胡子被一根根拔掉,罗小竹却没有任何痛苦之色,仿佛拔得不是他的胡子。
很快,一个白白净净的俊秀男子现出了本来面目,胡子没了,他仿佛年轻了好几岁,看起来还不到二十。
但金发男子的手并未停止,而是在罗小竹额头、眼角、下巴等地方捏了几下,扑簌簌掉下来许多粉末。
这是一张绝美的容颜,一张藏在易容粉及胡子下面的绝美容颜。
“这就是你的本来样子?我记住了。”金发男子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转身大步离去,“我不杀你,我等着你们成长起来,因为,现在杀你,老头子不会痛太久,这样太便宜他了。”
“你会后悔的,我迟早会杀了你!”罗小竹羞怒交加,大声说道。
“四十年前、七十年前、九十年前,你们上一任的大师兄,上上任的大师兄,上上上任的大师兄也是这么说的。”
“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是隐流宗这一届弟子中的……大师姐!”罗小竹愤怒地叫道。
“我再给你三十年时间,然后我会杀了你。”金发男子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罗小竹突然感觉自己能动了,但后背传来一阵剧痛,她猛地回身,一掌击去,砰的一声,那个妇人狂喷一口鲜血,摔倒在地上,眼看是活不了了。
趁她刚才不能动的时候,这个普通的村妇竟然斗胆拿了把尖刀,在背后捅了她。
好在罗小竹是修士,一身皮肉无比坚韧,那妇人虽然有些力气,刀也够锋利,但也仅仅能够刺破她后背的一层皮。
“为什么?”罗小竹拔掉插在后背的刀,扔在地上,伸手一摸,满手是血,这些并不会对她造成太大的困扰,她疑惑的是,这个妇人怎么就不怕死?
“他是我相公。”妇人倒在地上,怨毒地看着她,双眼渐渐失去神采。
“可你是……人族。”罗小竹盯着她,缓缓说道,尽管对方已经听不到了,她还是喃喃说了出来。
看着死去妇人依然睁大的双目,她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深思之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