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国,冰雪川军城。
黑夜已经降临,凌厉的北风裹着大片的雪花,越过军城高达十丈的城墙,在城里的街道和屋顶上留下一片洁白。
呼啸的风中,军城里一片静寂,便是巡夜兵士走过时发出的“嚓嚓”踏雪声,也被肆虐的狂风所淹没,连各家窗户映出的点点灯火,也在这样的风中摇曳。
没有人喜欢这样的天气,无论是城里的居民,还是在此驻守的兵士,更不消说那些过往的商旅。
凤娘却是例外。
作为醉风楼的掌柜兼老鸨,她是真心希望这样的风雪天不要停,最好能持续个七七四十九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可就指望在这寒冬腊月的风雪天里赚上一笔。
楼里的房间已经全部占满,所有的姑娘也都派了出去,连大厅里也坐满了客人。凤娘满心欢喜,连眼角的鱼尾纹都被笑意给填满。
好不容易从一名兵士的怀里挣脱出来,又安抚了大厅里其它几桌不耐烦的客人,凤娘离开大厅,扭着细腰来到柜台前。
打开账薄,一页没看完,就见三凤四凤从楼上下来了。
抬头瞧了一眼,凤娘笑骂一声,“你们这两个小蹄子,还不赶紧回去,要是怠慢了客人,老娘非扒了你们的皮!”
走在最前面的女人娇笑道:“妈妈看你这话说得,冷清了大半年,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肯花钱的主,我三凤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么。”
“又被客人赶出来了?”似早已料到,凤娘问道。
“妈妈知道还问。”跟三凤一起下楼的四凤扭身在柜台前坐了下来,眼睛眨眨,脸上厚厚的脂粉就开始簌簌往下掉。
低叹一声,四凤一脸哀怨,“这大冷的天,连个暖和的地方都没有,妈妈你可得给我们想个法子。”
听着四凤做作的声音,再一看柜台上落下的香粉,想到香粉下面四凤那张丑陋的脸,凤娘便忍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这位客人的胸怀……实在是让人叹服!”凤娘不得不在内心里感叹。
感叹完毕,凤娘瞄了三凤四凤一眼,手掌一摊,“拿来。”
“妈妈你可真是,这还没捂热呢。”四凤嘴里埋怨道。
话音落下,凤娘眼前猛地一亮,就见一个小金元宝出现在了四凤手中。
“这是……”凤娘倒吸一口凉气。
三凤轻笑一声,“妈妈莫不是在边城待得久了,连金子都认不得了。”
说着,三凤走到柜台前,同样奉上一小锭金元宝。
凤娘突然觉得自己脑袋有些不够用了,两锭金子,一锭至少有二两,按官价一兑十五来算,就是三十两银子,要按黑市一兑二十五来算,那就是五十两银子!
这还只是陪酒说些话,要是……
想当初自己在京城最当红的时候,陪酒陪笑陪宿加在一起,一天要能落个十两银子的赏赐,就能让她乐上好几天。可现在,三凤四凤轻而易举就掏出一锭元宝来,还是金色的元宝,这让凤娘在失落之余不免有一些嫉妒。
目光再次扫过三凤四凤,想从三凤四凤身上找出哪怕强过自己一点的地方,好让自己失落的心有个安慰。
让凤娘失望的是,无论怎么看,她都不能从三凤四凤身上找到值得称道的地方——胸脯没自己大,腰身没自己细,肤色没自己白……就连她脸上有而三凤四凤没有的鱼尾纹,那也是一种岁月沉淀下的诱惑与风情!
不对!三凤四凤那还叫脸么,应该叫脸模才对,若没有脸模罩着,就这二人的原始尊容,怕是连夜叉都会被吓死。
“难道说越是有恶趣的客人,出手就越大方?”凤娘的心中充满疑惑。
原先她还打算,等到开春,淡季来临的时候,就将三凤四凤这二人打发掉,不过现在看来,这个主意须得再斟酌一番才是。
凤娘的目光扫过,三凤四凤心中同时一颤。一人五个金元宝,她们各自瞒下了四个,这要让凤娘知道了,非将她们赶出去不可。这天寒地冻的,城里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要被赶出了醉风楼,吃住加在一起,还不知道要花多少冤枉钱。
不过就算这样,两人也不打算交出去,哪怕一个都不行,就是被赶出醉风楼也在所不惜。这一点,三凤四凤已经达成了共识。
按凤娘给醉风楼定的规矩,客人的赏赐各一半。
可第一天,包下她们的那个老头,给了她们一人五两银子作赏赐,两人老老实实交了出去。分得一半她们不敢想,毕竟这是两人近一年来第一次开张,之前吃穿都靠凤娘撑着。怀着一颗感恩的心,两人觉得,能分到一两银子她们就已经很满足了。
没曾想,收下两人的银子之后,凤娘返回的只是两粒半个小指甲盖大小的碎银。过后称了称,两粒银子加在一起,刚好一钱。
第二天,那老头又给了她们十两银子作赏赐,十两一锭的元宝一人一个。
有了第一次的教训,三凤四凤那两颗感恩的心自然死得不能再死。私下合计一番之后,两人决定把两个元宝换成四个五两一锭的,一人交一个上去,各自再落下一个,也不算坏了规矩。
只是楼里没有一个姐妹相信,两人身上会有十两银子的元宝。这当然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谁也拿不出四个五两银子一锭的元宝,别说是一个姐妹,就是醉风楼所有的姐妹加在一起,也凑不齐四个完整的元宝出来。
要是将青楼女子连四个五两银子的元宝都凑不出来这话传出去,外面的人只怕是没有人会相信,可要说这青楼是醉风楼,不相信的人只怕没有。
穷!不仅醉风楼穷,醉风楼里的姑娘更穷!
连醉风楼在内,冰雪川军城共有青楼七十三家,醉风楼排名第七十三位;若是再开百家,醉风楼铁定排名在一百七十三的位置上,便是在这军城里再开上一千家,醉风楼也稳居在最后一的位置上。
不是醉风楼历代主人没有争夺军城青楼霸主的雄心,而是这醉风楼所处的位置实在不地道。
别的国家不知道,单就这大兴国,无论是边塞军城,还是内陆的县城府城,乃至更遥远的京城,东西南北四方,一方一处城门那是少不了的。偏偏到了冰雪川军城,就只有东西南三座城门,临北方向只有高高的城墙,没有城门。
没有城门也就罢了,不过偏僻一些,酒好不怕巷子深,只要醉风楼的姑娘长得水灵,不怕客人不来。
可问题是,这里除了没有城门之外,在醉风楼的左右还有两座比城墙高出百丈的攀天塔,塔中之人据说个个地位尊贵,神通广大。据说即便当今国师来此,若是塔中之人不允,也休想入塔半步。
不管别人怎么想,醉风楼里的人都认为这传言是真实的。要不为何自打醉风楼建成营业的第一天起,一直到现在,进入醉风楼最大的官,也只是军营里一个管五十人的队正,并且来了一次之后,这队正宁愿在别的青楼门口观望,过过眼瘾,也不愿再踏足这里一步。
冰雪川是大兴国所有军城里最大的一个,仅城墙周长便有百里,城墙更是高达三十丈,这里常年驻有十万精锐军队,朝廷六部、各寺监和御史台都在这里派驻了直属衙门……如此多的官吏,仅有一个队正进过醉风楼,并且可能还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进入的,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冬季还好,尤其是到了大雪纷飞的时候,商旅不行,居家困顿,到这时,其它十二座青楼就应付不过来了,醉风楼也趁机吃上几口,吊住性命,不至于被饿死。
涨价那是肯定的,整个军城就这么多姑娘,僧多粥少,爱来不来,不来拉倒。
价钱是长了一倍多,可这价格说出去依然寒碜得紧——过夜五百文,不过夜二百文,饭食酒水另算。所有费用加起来,连一两银子都没有,这点钱要是搁在前两位的青楼里,连口茶水都喝不到。
这样的价格,来此消遣的是些什么人也就可想而知了,醉风楼和楼里的众多姑娘就是不想穷都不行。
有几分姿色的,便是再有一颗感恩的心也不愿留在这里,留在这里的,除了年长色衰的,剩下的比起三凤四凤也好不了多少,歪瓜和劣枣,不过是个头大小的不同而已。
三凤和四凤没能从姐妹那里换来四锭元宝。她们不是没想过溜出门找人去换,只是在没有向凤娘交出老头的赏赐以前,又或者在没有得到凤娘点头以前,醉风楼的门永远都是关上的,要一不小心被发现了,扫地出门那是肯定的。
只为五两银子,就没了饭碗和住处,怎么想都划不来。
一番痛苦的挣扎之后,三凤四凤只得老老实实将从老头那里得来的二十两银子交了出去。
凤娘自然狂喜不已,顺理成章的,返给三凤四凤的银子也成倍增长——两人,两钱!
也就在三凤四凤各自接过一钱碎银的时候,两人这才猛然醒悟,其实她们完全可以交一锭银子出去,事后再到街上把瞒下的那锭银子一分为二。
迟来的醒悟里,三凤四凤痛苦万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