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莲伸着一根玉指轻轻敲打着面前的高脚玻璃杯,杯里的半杯红色酒液随着清脆的敲击声,一起一伏着,恰似几分她此刻忐忑不安的心情。
“也许是我任性了,早该把小家伙强行掳走,就算骗走也好……”
忽然又想到那家伙娴熟无比的技巧,她面上涌上一阵羞红,自啐了一句。
“这小色鬼又岂是那么好骗的!”
云湖城内的情势变得越来越复杂动荡,伊莲徒自懊悔的同时,心底也渐生出了一股无力之感。
就在此时,琉璃的窗户陡然无风自开,一道黑色纤巧的身影犹如一团黑云飘了进来,脚一沾地,一个趔趄差点撞在了桌案上。
伊莲腾地跃起,一把扶住了她。
“斐迦萝,是谁伤了你?”
黑色身影正是斐迦萝。
她轻轻摇了头,苦笑道:“只是一场混战,没来得及看清对手,一男一女,修为都不低于我,也许那男的还要略胜我一筹。”
“什么?”伊莲失声道:“哪一方竟然派出了两名玄武将?”
“不,他们不是一伙的。”斐迦萝再次摇头,面色严肃了起来。
“这次的任务恐怕有点困难了,早知该把达文西也一道叫来。”
伊莲听她这么一说,顿知要把柯里昂带走的希望已是极为渺茫。
她仅仅是一名真武将,与玄武将间尚隔着两道深深的门槛,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要不,今晚我们就动手?”
“伊莲姐姐,已经来不及了。如今的云湖城,危机四伏,连我也不敢保证可以全身而退!”
斐迦萝十分冷静道,又重新变回了那一头危险而美丽的夜豹。
“明晚你参加夜宴之时,找机会与那小鬼见一面,试探一下他知道些什么。”
“我明白了。”伊莲沉默一会,终于点了点头。
这已然是一道命令。
在云湖城西南角,座落着一座尖顶的陈旧石院,院外四处堆放着杂七杂八的物件,院内却收拾得还算几分干净,地方也够宽敞。
这本是城内一群地痞的聚集地。
如今当中那间的大屋里,嘉德耶丽正翘着二郎腿,嘴里咬着半截草根,速度时快时慢。
在她面前,十来名地痞老老实实地趴成了一列,一动也不敢动,因为每个人头上都搁着一块小石头。
“谁头上的石头落了地,他的脑袋也会跟着掉落!”
当地痞们看着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女魔鬼一脚踢碎二头子的脑袋后,就明白她绝对说话算数,而且脾气很不好,似乎心情也极差。
因为当她闯进来的时候,二头子并无任何冒犯,只不过上前问了一句话,盯着她的胸部看了两眼,结果落得了个身首异地的下场。
嘉德耶丽此时的心情的确十分糟糕。
她冒着违犯军令的危险,私自离开了兰德城,日夜奔驰,才准备进入这个鸟不拉屎的云湖城,便与人糊里糊涂地打了一架。
她来云湖城的目的,本来就是找人打架,偏偏这一架她没有打赢,但也没输。
对手是一男一女,年纪均十分年轻。
女的面间蒙着一层黑布,身影矫捷犹如鬼魅,出手果断而狠辣,而修炼的居然又是极为罕见的暗元素之力。
在她与青年男子的合击下,才受了一点轻伤,逃逸离去。
因为青年男子与黑衣女子竟然也不是一伙。
黑衣女子一离开,那长着一头细长卷发的青年男子与嘉德耶丽虚幻一招,又冲着她淡淡一笑,轻轻松松地就跑掉了。
嘉德耶丽本就还未打过瘾,又遭此调戏,胸中的怒火足以将整个云湖城焚烧过几遍了。
但在追踪了千米之后,她却硬生生地停顿下身形,狠狠一跺脚,又折了回来。
因为她已然认出了那名青年男子的身份——光明圣宫的维克多,正是最近数年来圣灵大陆风头最盛的几名青年人之一。
对方想是同样认出了她,故而不愿无谓纠缠,自行离去。
嘉德耶丽一团怒火无处发泄,况且她并非奉命行事,所以才找上了这一批倒霉之极的地痞。
“天亮之前,将近半个月内进入云湖城的所有陌生面孔给我打听得清清楚楚,还有城内所有武宫的资料给我准备一份最详细的。”
听到这个不算十分为难的指令,十余名地痞顿如逃难一般迅速地冲出了石院。
……
圣灵大陆,极东之地,绵延着一片青翠的山脉,名为楞伽之山。
山势不高,也不陡,山中更多有平坦地面,内有数条河流环绕流转,处处可见绿草丛木,滋养着无数生灵。
在其中最为宽广的一道山地平原上,却生长着两颗百丈之高的青绿大树,每一片树叶大如圆桌,足可坐下四五个成年人,而树荫覆盖之处,方圆几近百十亩。
在两棵巨树的中间、树荫的正中心处,却座落着一座巍峨雄壮的四方大殿。
大殿四面圆柱环绕,柱面刻着寸许之深的雨槽,四道伸出的檐角微微上勾,殿顶所覆并非一片片青瓦,而是一块块条状的圆弧拱石,色泽深沉又无一丝杂质,已不知历经了多少风雨年代。
此刻在大殿最为空阔的一间房间里,静立着一道银色身影。
他身上披着一件银色丝袍,长长的袍角一直在地面上拖出了十余米远。
丝袍的做工已然精致到了极致,袍面之上,银光时时流动,仿佛拥有了生命一般,若再细细看去,便会发现纯和的银色之下,又有着丝丝缕缕的金线流淌着。
在银色身影的前方,似乎竖立着一面宽十丈、高十丈的透明镜子。
但镜子中映现出的并不是他的面容,而是近百十颗的璀璨星辰,这些星辰有大有小,却以最上方的那一颗散发着洁白之光的圆星为中心。
第一眼乍看过去,仿佛所有的星辰都沿着某种既定的轨迹缓缓移动着,永无止息。
当第二眼准备确定时,又会诡异地发现,每一颗星辰均是静止不动,仿佛此前动的不是他们,而是凡人的一颗尘心。
再看上第三眼时,霎时就会令人生出一种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虚幻,不再那么真实,仿佛仅仅是一个短暂的梦魇。
在银色身影的后方,却是一幅巨大的壁画,几乎占据了房间的半个墙面。
壁画中,用古色古香的釉色,勾画出了一道擎天撑地的巨人身影,在巨人的身体上又攀爬或蹲伏着一个个长着双翅的人形生物,形貌亦是栩栩如生,他们有男有女,或丑陋难以入眼,或貌美若飞天。
与巨人的身体相比,他们就像一只只寄生在大象身体上的蝇虫,不过却似和巨人在做着同样的一件事,举首望天,极力朝上,仿佛画面之外存在着他们共同渴望已久的某种追求。
壁画的下方是几十级长的白色石阶,石阶的尽头摆着一方厚实沉重的长案,长案的中央摆着一道圆口四方的古尊,仿佛此处又是一座小型的祭坛。
银色身影静立在那面演化星辰运行的透明镜子前,已不知有了多久,或许一天,一月,甚至一年,或者这就是他唯一要做的一件事。
“师弟,来了!”一道清灵空寂的声音陡自响起。
启声的正是那一道银色身影,然而声音一出,又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他并未曾开口过。
门口处,一道略显狼狈的身影从隐身状态显现出来,但他又极力想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绕臂的两条云绦轻轻朝身后一甩,足下两团白云暗生,托举着他一步一步行来。
但他似乎走得极为艰难,速度犹如乌龟爬地一般,英武的双眉间冷汗一滴一滴涌出。
他嘴里却仍不肯服气,努力咯咯笑过两声,说道:“三师兄,做圣灵做成你这副模样,还不如不做呢?”
“那该是如何模样?”银色身影并未转身,淡淡说道。
他并非不想让自己的师弟进来得轻松一些,但自成为圣灵之后,尤其在这座雄壮大殿内,他的威压便无处不在,仿佛已与大殿融为一体,即便收敛也是效果有限。
“每一个生命都自有它的命运,它可以抵抗,可以躲避,也可以拒绝,直到最后时,才会明白它始终在命运的魔圈中彷徨孤行。”银色身影又道。
“三师兄,这些大道理我可听不懂,也不想弄懂它们。”流云一边撇嘴,一边收去足下的云团,老老实实地踏在了地面。
银色身影微微一漾满头的银丝,笑道:“依你这般个性,也不知怎么修炼成了一名圣武将,那些日夜静心勤修的人若是知晓,岂不是要气个半死?”
“呵呵,那是他们的事,我流云就像我所修的元素之力一样,随风而动,随遇而安。”流云听见师兄的一番调笑,反而引以为荣。
笑过之后,他面色微变,光洁的面容下又似多了一丝戚容,肃声说道:“莫尼山的事,三师兄已经知道了?”
房间里瞬间沉默了下来,如同被一片看不见的阴影所笼罩。
不知过了多久,银色身影的声音幽幽叹道:“师父,他已来到了这个世界!”
淡淡的一句话,却让整个房间又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太好了!难道——”从初时的震惊中惊醒过来,流云面间的喜意顿似潮水般涌现,他的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莫尼山的破阵之人就是师父?”
“我不敢确定。不过是依着当年师父在我等魂魄中种下的一道印记,这些时日才生出了一丝模糊的感应。”
银色身影顿了一顿,又道:“师父智深若海,心无迹寻,青萍师姐那里,或许只是他试探的一枚棋子。世事早生变幻,我想师父他是明白的。这么多年已经过去,他一定遭遇了某种难以应对的困境,所以迟迟未与我们相逢。”
流云心性懒散,却并非愚钝之辈,三师兄以圣灵的身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内里包涵的蕴义实是颇深。
“也对,若是师父亲自出手,青萍师姐布设的阵法早已破去。不过我想去一趟莫尼山,也是会一会当年害死青萍师姐那些人的时候了。”沉默一阵,流云断然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不若静观其变。我的人已赶过去了。”银色身影说道。
“好,既是如此,我先回去了。”流云不再拖泥带水,匆匆告辞而去。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银色身影才慢慢转过身来,长长银发下遮掩的是一张瘦削的漂亮面孔,一双瞳眸竟比镜子中的那些星辰还要明亮几分,星眸之下,又是一张薄薄的红唇和一道秀挺而尖巧的鼻子。
如此诱人容貌,即便身为女子也要妒忌几分,而他就是圣灵大陆十二圣灵之一的双树圣灵——沙加。
沙加目送流云离去,良久又回到了星辰镜面前。
他十分了解自己这位五师弟的性格,想来现在流云已在赶往绿浮宫的路上,但他并没有点破和阻止。
“大师兄,你会去吗?还有那些至今不死心的人?”
对着迷幻的镜面,圣灵沙加独问着自己,心底又接连有第二个、第三个埋藏多年的疑问回荡而起。
“师父,您究竟遇到了什么?”
“为何将我等送来这个世界呢?”
他眼中满是悲悯之色,银色的身影若被一层看不见的忧伤笼罩着。
自成为圣灵之后,他对整个世界的认知与感应早已无法让常人揣度。但在这些感应中,他却无奈地察觉了那些被师父以鬼神莫测手段送到这个陌生世界的师兄妹,在漫长的岁月中一个又一个黯然地死去。
显然有人在暗中针对他们,可惜五师弟流云并不知道这些。
或许他已经猜到了一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