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烈日,地面被烤的嘶嘶作响。林府西角门几步之外的粗抱槐树下,盘腿坐着一个小厮。
他将背抵在树上,汗水能眼见的从头顶淌着往下流,没入衣领中。
他现在应该是在当值,穿的甚是体面,不敢卷了衣袖或是解开衣领。但又热的发慌,仰着头,手像扇巴掌一样的在脖颈间虚扇,期冀聊胜于无的挥动能给他带来一丝凉意。还时不时抹一把汗甩到地上,接着用眼睛狠狠盯着看那几滴汗水,没几个眨眼工夫,又消失在青石板上。
忽然,他左耳边吹过一股凉风,小厮舒服的嘶了一声,扭头就见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孩子给他用着蒲扇扇着。
他舒服的闭上眼,“好妹妹,给这边也扇扇。”说着,就将右边脸也凑了上去。
那丫鬟却哼了一声,将扇子拍在他头上,“快些开门,少嘴花花。”
小厮支起身子,见左手边又走过来两个小丫鬟,一个用手不耐烦的扇着风,一个用手挡着太阳,头微微的低下。
“一起的…你快些,人都要中暑了!”
那拿着蒲扇的丫鬟又在耳边催,朝他扇了风。
小厮便笑:“妹妹再多扇扇,我才有力气走在大太阳下。”
没想丫鬟面色一冷,就用蒲扇戳在他的手臂上。
小厮见惹怒了她,也不再开玩笑,就问:“妹妹哪里当差的?出府干什么事?”
“总是有正经事,不然谁大热天的出去,又不是专程找罪受。”丫鬟似是不耐烦,没好气的说道。
“那倒也是。”小厮点点头,“以往小姐妹们都等凉快了…我想你们现在应该是办正事的。”
“那你还磨叽什么,快些开门。”丫鬟催促,小声嘀咕一句,“本来想着姐妹们说这厮脾气好,好说话,却没想和东角门那厮一样难缠。”
“妹妹这话可说的我不爱听!”
小厮瞪大眼睛,“府里姐妹们愿意从我这过,还真是我脾气好,要是拿东门那厮和我比,我可实在伤心了。”
“那你赶紧呀!”丫鬟皱着眉,说道。
“妹妹们以前没见过啊,是大夫人那里才过来的吗?”小厮边走边问。
林府的东边,上房、正房居多,规矩严,管的也严。而西边则是姑娘、姨娘住的园子,丫鬟婆子们多一些,反倒是松懈一点的。
小厮快速的盘算着,心里有了些底。
“大老远的过来你这边,真是的…”丫鬟又嘀嘀咕咕,没承认也没否认。
在小厮听来,便是心照不宣的默认了,当下精神一震,什么话也不多问,就开了门,客客气气的送几人出去,“妹妹们要是哪天想出去透透气,还来找我。”
“都说是正事…好了好了,这个给你!”
拿蒲扇的丫鬟这时神色才稍微好一些,将扇子塞给他。他乐了,扇着风目送几人消失在巷子口,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悠哉的给门落上了锁。
从林府出来的几人,又穿了几条街,那之前拿着蒲扇的丫鬟便吁了一声,大口喘着粗气:“我,我方才快紧张死了!”
“我看落梨姐姐你与那小厮很合得来,一直在说的,哪里有紧张的意思了?我看若不是姑娘还在大太阳下晒着,只怕你说到掌灯十分也说不完哩!”她话音刚落,一个声音便噼里啪啦的讥笑着数落。
“小枣。”
苏合唤了她一声,只见她穿着一身丫鬟的衣服,头上也梳的丫鬟式样的发髻。分明是微微低头的那个小丫鬟。
小枣见苏合开了口,便别着嘴巴不说话了。
落梨见此,却没有趁机编排小枣的错事,而是对苏合解释:“这个小厮最好说话了,虽然嘴里爱占点便宜,但是以往府里哪个丫鬟婆子想私自出个门他都是应的。”
“说起来这小厮也很负责的,每次丫鬟婆子回来都要检查他们买的东西的,以免什么不干净的出现在府里。”落梨怕苏合多心,又解释一句,“他这般行事方便,大家都是感激的,也没人去做那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苏合轻声应了,落梨见她神色如常,也不好画蛇添足的继续说道。
悄悄出府算作林府里下人们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只是瞒着上头几位,她倒是不怕苏合说什么,就是怕万一断了其他姐妹的路子不好。
“我们往哪个方向走?”
小枣杵在街上,踮着脚跟东张西望,她脸上红扑扑,双眼里也亮晶晶的。就算热的满头大汗,也是兴奋的站太阳底下看着长安城,看不够似的,巴不得再长几双眼睛。
“成衣店…让我看看是在哪个方向…”落梨也收起别的心思,都已经出府了,多想无意,她左右张望一番。
苏合却对两人说不必找,她知道在哪里,让她们只跟着她走。
两个丫鬟心下疑惑,见苏合似有心事,也不敢再问,只应是。
苏合当然不知道成衣店在哪里,就算她在这长安城生活了十几年,但基本也都是在林府里。但是,此行出府来,也并不找成衣店。
她回头看了两个丫鬟一眼,即使大热的天,她们的情绪依然很是高昂。
走着走着,两个丫鬟却感觉有些不对劲儿了,行人越来越少,路面却越来越宽。甚至,出现了几个黑红帽子,腰上别着刀的差役。
“姑…姑娘…”
小枣声音打颤,她停下来,小心翼翼地揪住苏合的衣角,怯怯道:“我…腿软…。”
“成衣店,成衣店怎么会在这种可怕的地方…”
又委屈,又害怕。
落梨也说:“成衣店的方向貌似不在这里…”
苏合望着那几个带着刀走的差役,“我们不去成衣店。”
她说道。
“可,姑娘不是…”
“妈妈不是说…”
苏合却叫住两个丫鬟,“走吧。”
一句话也不解释,先往前走。
两个丫鬟只好忐忑的跟在她后面,低着头颅,再没有轻松的气氛。
一路沉默无语,直到苏合停了下来。
她们便随着苏合仰头,只见门上的朱色立额,黑漆上书“太医院”三个大字。
“你们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这时,一个带着小帽的门役走了出来,板着脸就问道。
苏合便说,“请通报一声,林府姑娘找小周大夫。”
门役一听,狐疑的斜了她好几眼,又转了转眼珠子,冷冷的说道:“小周大人轮休,不在。”
苏合还没说什么,小枣便悄悄的拉着她的袖子:“姑娘,我们要不回去吧,要请小周大夫,告诉府里一声便是…”
落梨也在劝着回府,和小枣的话说的内容差不了多少。
苏合沉默片刻,垂着眼睑,复又抬起来说,“今天不轮小周大夫,劳烦小哥去请一趟。”
门役好似才正儿八经的看到苏合般,他瞪大眼睛,直直的盯了半天。
苏合被看的别扭,微微侧了侧头。
门役便收回目光,又向她欠身行了礼,说一句稍等片刻就匆匆进了去。
两个丫鬟膛目结舌得看着这一切,直到那门役彻底拐进去不见了。
“姑娘是和小周大夫约好了吗?那成衣店咱们还去吗?”
苏合抿唇,并没有回答二人的疑问。
她没有对周清让说什么,也事先没有和他商量,这般来见他,却是自她重生后的第一次相见。
她知道他今天不轮休,只是前世比较熟悉他这个人,仅此而已。
这般匆匆前来找他,是为了苏合一事。
自和何嬷嬷开诚布公的谈过后,她便有了打算,并且生理的不适以及心理莫名的恐慌告诉她,能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了。在阿汤被查出什么死因之前,在她被牵扯进去之前,她必须的要挽回苏合的名誉,她必须立即行动。
尽管,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否会被牵连。
但她,还是这么做了,如果这是自己作为苏合能做的唯一一件正确的事情。
于是,她在和何嬷嬷商量后,便假借给何嬷嬷买布料缝衣服一事,带两个丫鬟跟她出来,寻求周清让的帮助。而至于为何是带落梨和小枣两人…
苏合手在袖中悄悄的攥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