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几人悄无声息地离开,又悄无声息地回了栖霞院,过程中没有惊动府上任何人。
心焰将包袱打开,拿出里面的衣物归回原位,然后便一脸欲言又止地站在桌旁。
今朝被她的模样弄得烦了,揉了揉眉心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心焰左右为难,在说与不说之间纠结了半天,听了今朝的话,嘴上那道闸口就怎么也堵不上了,索性一吐为快,“小姐,这次连大祭司都出来了,而且看情形,他们对我们如今的行踪掌握的一清二楚,若是真如她所说,小姐你被宗正府的人带走,只怕过不了一日,大祭司就会出手将你带走,再者,就算你能躲过他们,只怕赵国的人也不会放过咱们。”
今朝抿了抿唇,“我知道,进了宗正府,若是他们强行要将我带走,我也不能动用体内那股邪煞力量,因为宗正府人多手杂,一旦伤及无辜我的寒症会立即发作,白歌要带走我易如反掌。”
这些她都清楚,她是伴着罂粟花降生的逆生婴儿,与生俱来就有一股神秘力量潜伏体内,白歌断言,她将带领朝华走向毁灭,那股邪煞之力,会令朝华都陷入绝境之中,因此她从一出生就不被期待,还是所有人都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孽障,灾星!
所以,无论使用什么手段,那位朝华圣尊——她的亲生父亲都会将她带回去,然后置之死地,让八年前的一切重演,让她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永生永世!而唯一与八年前不同的是,这世上,再也没有那个风华绝代的母亲来救她,用血为她祭出一条逃离朝华的生路,也再不会有一个人为了她,不惧生死,凤袍染血,只为成全她一条蝼蚁般的性命……
“娘子,在想什么?”凤栖梧见她眉眼间隐有明明灭灭的戾气浮动,伸手贴在她的额头上,轻声问。
听到他的声音,今朝强行将自己从回忆中拔出来,一双冰冷到毫无人色的眸子左右看了看,茫然问,“心焰呢?”
凤栖梧道,“我让她出去了,你若是有什么事与我说也一样。”
听到这里,今朝已经彻底醒了神,她方才险些又失了心智,还是在他面前!
眉心紧紧蹙起,“你也出去吧,今晚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你要怎么静?”凤栖梧用指腹轻轻摩擦今朝的脸颊,低沉着嗓子道,“你是想自己把自己绕进死胡同里?还是又想因为曾经的事让心魔掌控你?嗯?你来回答我,你要怎么静?”
今朝被他撩人的嗓音酥得耳根子发烫,索性转过身子背对他,往前走得离他远些了才道,“我什么也不想,我就是想安静地待一会儿。”
凤栖梧上前两步,从身后将今朝拥在怀里,埋头将下巴抵在她肩上,蹭了蹭,慵懒道,“那我抱着你,不说话,你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然后他便当真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抱着今朝一动也不动。
今朝并没有拒绝,此时此刻,与一个人的孤独相比,她更渴望的,是这样的温暖,能够包容她一切冰冷寒芒的温暖。
屋中的烛火不知不觉已经烧到了尽头,黑暗中,只有一轮圆月透过窗户,照射在相互依靠的两个人身上,两人轻轻闭着眼,只希望,黑夜永远停留,这一刻的安宁不要过去,就这样,相依相偎,永永远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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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今朝和凤栖梧刚刚睡着就被吵醒了,来人正是宗正府的祁宗司祁大人。
一大早宋连就被人从被窝里叫了出来,说是宗司大人来了,一瞬间,什么瞌睡虫也跑光了,怎么最近府里这么热闹,先是阿宁郡主上门撒野,再来一个宗司,而且两个都是活阎王,只一个是掌生,只抽人不要命,而这位祁宗司,那端的可是,一言不合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自己最近这是犯了哪路神仙,什么牛鬼蛇神都来烦他。
一听说是为了今朝来的,他松了口气,庆幸不是自己的同时又绷紧了神经,为了顾姐姐?那岂不是为了阿宁郡主的事情来的!?不是说好的三日吗,怎么第二日就被找上门来了!当下顾不得许多,满怀担忧地等来祁宗正和他一起到了栖霞院。
虽然早有预料,但今朝还是着实吃了一惊,这宗正府的人动作也太快了,田螺昨晚才死,今日就找上自己的门来了,看样子,赵王那边也对他们施了很大的压力!
“殿下,您这是?”今朝佯装不解地看向祁宗司,对宋连问道。
宋连连忙开口道,“顾姐姐,这位是宗正府的祁宗司祁大人,今日前来是为了,为了阿宁姐的事。”他尽量说得委婉不吓到今朝,也说得明白些,好让今朝提前有个准备。
今朝朝他感激一笑,继而对祁宗司行了一礼道,“不知今朝和阿宁郡主的案子有何关系?竟劳动祁大人亲自登门,今朝惭愧。”
见她礼数甚好,祁宗司也脸色尚好地道,“明人不说暗话,顾姑娘,你与阿宁郡主生前的事我也略有耳闻,如今阿宁郡主受害本官有理由怀疑顾姑娘,所以还望顾姑娘配合一二,与本官一同到宗正府接受调查。”虽听闻今朝已为人妇,但对着这样一张年轻貌美的脸,‘夫人’二字,祁宗司实在叫不出口,索性今朝尚且挽着少女发饰,便也以姑娘相称。
到赵国的这许久,诸人都以姑娘相称,今朝早已习惯,何况她实际也还是个正正经经的女儿家,自然不会想去纠正别人的称呼。
“祁大人,今朝与阿宁郡主不合乃是事实,但是我想,仅仅因为如此祁大人便要拿人问话,恐怕还不足以令今朝信服。”今朝早就料到他早晚会找上门,此时与他辩驳更显得气定神闲。
祁宗司倒是有些诧异,眼前的女子着实与众不同,也难怪阿宁郡主会不喜欢,气质太过出众,她出现的地方足以吸引所有的光芒,同样想要发光发亮的人定然厌恶她!
不过诧异归诧异,欣赏也只是欣赏,如今一把剑已经悬在了头顶,祁宗司已然没有后退的余地。
“顾姑娘,本官只是要带你回去问话,并没有说你就是杀害阿宁郡主的凶手,待本官查明真相自会放姑娘回来。但是姑娘若要强行拒绝,那本官,就不得不怀疑你的动机不纯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今朝轻笑一声,“大人此话未免太过牵强,事情尚未调查清楚之前,大人要把今朝带到宗正府,那宗正府是什么地方,今朝也有所耳闻,若是今朝今日随大人去了,大人确定,今朝还有出来的一日?”
祁宗司蹙眉,“宗正府又岂是随意冤枉无辜之地,只要替姑娘洗清嫌疑,自然能够平安无事地离开。”
“是吗?可是既然大人都说了,待洗清嫌疑?那是不是就说明,大人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或者说,根本连算的上证据证明今朝是凶手的东西大人都没有,既然如此,大人又凭什么拿人,就算大人要问话,在十一殿下的府上也一样可以,为了替阿宁郡主找出凶手,想来十一殿下是不会拒绝的。”
“没错没错,有什么事就在这儿问。”宋连连忙接话道,“祁大人,本殿的府邸你随便用,正好本殿下也在一旁旁听,若是顾姐姐有半句虚言,或是杀害阿宁姐的嫌疑,有本殿下在,也可以作证,到时候祁大人要拿顾姐姐,本殿绝无二话。”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纵使祁宗司再怎么目中无人,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地违逆宋连,何况,如他所言,一旦顾今朝话中有任何漏洞,他要拿人也更加出师有名!
“那便如殿下所言。”
见他答应,宋连连忙将他请到前厅去,命人上茶。
“好了,你要问什么就问吧。”说完这话,宋连走到主位上坐下,端着一杯茶吹着,摆手道。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做出这一系列老成的举动,怎么看怎么别扭。
不过当下也没人去在意,祁宗司开口道,“请问顾姑娘,阿宁郡主出事当时,你在何处,又在做什么,什么人可以为你作证?”
今朝道,“当时,今朝与夫君一起在拒霜园隔壁的玉簪园赏花,是一名小丫鬟奉了三殿下的命带我们去的,并且一直守在院外,此事,大人尽可以去问三殿下。”
她回答的从容不迫,每一个问题巨细无遗,祁宗司只好点了点头又道,“此事本官自会派人前去三殿下府上核对,那么本官再问一个问题,按顾姑娘所说,当时与你们在一起的那个丫鬟是一直守在院外,那么她对顾姑娘两人在玉簪园中的所作所为是不知情的,那么在这一段时辰里,你要如何证明你们并没有离开过玉簪园,前往梅园杀害郡主,另外,照你所说,本官还需要你的夫君过来,对于你们是否一直在一起,本官需要查证。”
今朝面色不改,道了句‘随意’。
宋连忙又吩咐人去栖霞院找凤栖梧过来。
没一会儿,去的人复返,凤栖梧闲庭信步地跟在身后,那悠闲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像是在逛自家的后花园,而不是即将面对审讯。
祁宗司又一次刷新了自己对今朝夫妇的认知,他以为今朝的气定神闲许是源于妇人的无知,但来了一个凤栖梧依然如此,两个人似乎都不知道自己面临的问题的严重性,淡定得有些让人心生怀疑。
“草民见过三殿下,祁大人。”凤栖梧在来的路上就被告知了祁宗司的身份,当下便有模有样地作揖行礼。
“月哥哥,不必多礼,快坐吧。”宋连挥挥手让人赐座。
凤栖梧也不客气,在今朝身旁的椅子上大喇喇地坐下。
“来的路上草民已经听说了这里的事,祁大人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他挥了挥袖袍,端起下人上来的茶吹了吹,浅酌一口。
祁宗司被他跟来自家后花园坐坐的态度刺激到了,没控制住情绪,冷哼了一声道,“尊夫人说,阿宁郡主出事当时,她一直是与月公子在一起的,可有此事?”
“嗯?啊,是,没错!”凤栖梧正在认真喝茶,听了他的问话反应了一会儿才道。
祁宗司眯起眼睛,“你确定,你们在一起的那么几个时辰之内,尊夫人没有与你分开过?”
凤栖梧歪着头想了想,“啊,想起来了,那时候,夫人有去方便过,然后是我一个人回的拒霜园。”
祁宗司眼前顿时一亮,刷地扫向今朝,“可有此事?”
今朝没甚意外地点头道,“我肚子不太舒服,便让丫鬟领我去了东厕,大人也可以去三殿下府上查证。”
祁宗司脸色暗了暗,明灭不定地来回看了今朝和凤栖梧几眼,“那依你们的意思是,在你们待在玉簪园的时候并没有人能证明,你们是一直待在玉簪园的,而从玉簪园到拒霜园,顾姑娘有人陪同,而月公子没有,是这样吧?”
“祁大人,从玉簪园到拒霜园用不到一刻钟,这一刻钟之内能做什么?梅园距离玉簪园可是有一炷香的路程,这短短的一刻钟什么都不能证明,至于大人所说的,在玉簪园内我们虽然没有人陪着,但是三殿下府上的院墙不足五丈也有三丈,一般人根本不可能从院墙上翻出去,难道大人认为,我们能够在不走正门的情况下,翻墙到梅园将阿宁郡主杀害了不成?!”
祁宗司脸色更加难看了两分,他看着方才还气定神闲的今朝,一提到半月就咄咄逼人,心里顿时有了怀疑,“顾姑娘这么激动做什么,本官并没有说月公子能在一刻钟之内去杀人,但是顾姑娘这般模样,本官难免有些怀疑,这是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今朝冷笑了一声,“大人,您这样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随意开口污蔑,先是我,再是我的夫君,我想,今日无论换了谁也忍受不了,虽说我们有协助大人办案的责任,但若是大人就只会这般信口雌黄,那我们不得不怀疑,大人拿人办案,靠得就是这样的瞎猜胡诌!”
“大胆!”祁宗司彻底被踩了逆鳞,一巴掌拍在桌案上,面上的茶水被这一晃荡洒了一桌出来,“你这是亵渎朝廷命官,你信不信,本官现在就让人将你拿下!?”
“大人,我不过是这么一说,大人便这般愤怒,开口要拿人,那么试问大人,方才您那般,在没有实证的情况下,开口闭口地就怀疑我们,大人觉得我们是什么感受?虽然大人是官,我们是民,但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如今十一殿下就坐在这里,对于方才的事,相信十一殿下自由论断,大人是否还要坚持己见,捉拿民女归案?!”
她句句咄人,字字珠玑,不疾不徐的声音,浮冰碎玉般响在大厅中,宋连与祁宗司无不是震惊,无言以对!
过了好一会儿,宋连才反应过来,咽了口唾沫,犹豫着道,“祁大人,要不今日就算了,等你找到证据再来拿人也不迟,不然你今日这般行事,若是不小心传到父王耳朵里,只怕你也不好过,你就权当给我个面子,今日且算了,如何?”
宋连这话可谓是滴水不漏,不动声色地拿出赵王来压人,又顺势给了祁宗司一个台阶下,典型一个巴掌一个枣。
祁宗司狠狠咬了咬牙,面目狰狞地瞪了今朝半晌,最终冷冷一哼,“既然殿下都这么说了,下官就先行告退,但是,在下官拿到证据之前,还请殿下看好此二人,切勿让他们逃了!”
他一口咬定今朝有嫌疑,在这个当口上,就是宋连有心开脱,也知道此时不适合多言,便颔首应下,“这是自然,祁大人放心,你找到证据之前,本殿一定好好看守他们。”
听完,祁宗司猛然一拂衣袖,怒然起身离开。
“呼——”见祁宗司出了门区,宋连才拍着心脏,一副受惊不小的模样。
今朝抬手道谢,“今日多谢殿下出言相助,否则今朝还不知道要怎么才能逃脱此劫。”
宋连摆手道,“顾姐姐,你不用谢我,本来这事就跟你没有关系,我也是实话实说,你别放在心上,只是祁宗司这个人向来小气,他今日在你们这里吃了瘪,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想法子扳回去,你们可得小心应付,千万别叫他抓到什么把柄。”
今朝心神一凝,随即含笑道,“我们能有什么把柄,行得正坐得端,他既然想查就让他查去吧。”
宋连面上露出纯挚的笑,“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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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怎么样?宗正府的人走了吗?”心焰老早就守在栖霞院门口,一见今朝两人回来连忙问道。
今朝颔首,“进去再说。”
关好门,还没等心焰开口,今朝突然道,“这个宋连也不是一般人,十二岁的年纪却有一副不居人之下的眼光和气魄,今后我们得防着他。”
凤栖梧挑了挑眉,“你是说,他之前都是装的?”
今朝点了点头,语气肯定,“只有单纯善良的一面才能让我们放下防备,从而掉以轻心,否则,宋轶也不可能把我们放在宋连的府上,而不是他自己亲自看着,我们对他有防备,但是对宋连,我们容易产生他还小不懂事的错觉,如今想来,宋连小小年纪就提出出宫开府,心里自是有一定的城府和打算的,若不是今日来的人是祁宗司,他还得维护我们,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让我们察觉。”
心焰听得心惊动魄,此时才有机会插一句嘴,“小姐的意思是,那个宋连也是有所图的?”
今朝点了点头。
心焰立时一个冷颤,“宫里的孩子真是太可怕了!”
说完,想了想又补充道,“那他现在还向着我们,是因为宋轶的话,还是真的相信我们?”
今朝沉吟一瞬,道“兴许两者皆有,将我们带到府上是宋轶的命令没错,但是现在我也不知道宋连自己是怎么想的,也许真的相信我们,也许是宋轶觉得还没有将我们查清楚,需要宋连暂时演下去,毕竟,只有宋连站在我们这一边,才能让我们对他放松警惕。”
心焰了然地点了点头,“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宗正府的人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今朝垂首不语,猜想她是在思考,心焰便不做声打扰。
良久,今朝才抬起头,轻声道,“我们……瓮中捉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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