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等待,一寸寸煎熬人心。
一个星期后,明嵘的电话总算打回来。
傅染听到明家客厅的座机发出尖锐的刺耳声,怀里的孩子被吓得哇哇直哭,李韵苓赶紧接起,“喂。”
“妈。”
电话那头,是明嵘的声音。
李韵苓眼泪已经忍不住,因为对方嗓音明显带着哽咽,“成,成佑怎么样了?”
傅染紧张地抱住孩子,萧管家也竖起双耳。
半晌,却迟迟不见两人说句话。
李韵苓手里的话筒半晌后方砸在茶几上,她捂住脸失声痛哭。
傅染抿紧嘴角,慢慢站起身,“妈?”
萧管家感觉到事情不好,先从她怀里把孩子接过去。
李韵苓哭喊着,声音透过指缝压抑地传递,“成佑,成佑,我的儿子!”
傅染唇角颤抖,只觉天旋地转,闭上眼倒在沙发上的时候,能看到妈妈和明成佑都在远处朝她挥手,她最爱的,真要都离开了吗?
难道生命不能延续吗?
哪怕以一种,残忍而两难的方式,都不行吗?
李韵苓捶着胸口,哭声凄厉震撼,“明嵘说成佑刚在加州医院病逝,经过抢救还是无效,我的孩子,他连自己的儿子都没能见上一面!”
成佑,明成佑!
傅染猛然惊醒,这才发现她坐在去往加州的飞机上。
轰鸣的声音在耳中响彻,头裂开似地疼,李韵苓受不住打击在家里昏倒,明嵘说要带明成佑回来,但傅染执意赶去。
她的男人,她总要亲自把他接回来。
风尘仆仆赶到加州,傅染去到医院时明嵘还在那里,她几乎是小跑来到他跟前,“成佑呢?”
“我托了人帮忙,才让他在病房内留到现在,傅染,你还是别进去吧,他的后事我来处理。”
明嵘的后事两字令傅染猝然圆睁了眸子,她声音微颤,“他在哪,带我去看看他。”
明嵘将傅染带到一间病房前。
她还未出月子,这会身体还虚着,傅染打开房门走进去,偌大的病房内,她眼里却只有那一张床。
明嵘想跟进去,傅染抬起手背擦拭眼泪,“让我单独跟他说会话好吗?”
男人闻言,迈进去的脚步收回,“那我在外面等你。”
傅染把房门掩起,她背部抵住门板,两条腿僵硬地迈不出去,床上的男人用白布遮着脸,傅染咬紧唇角,干涩的眼眶内还是有温热的液体淌出。
她三两步来到窗边,将紧闭的窗子打开,“成佑,这儿密不透风空气也不好,你还是跟我回家吧?”
明嵘时不时起身,透过门上的一道玻璃能看到里面。
傅染伏在床边,凄厉的哭声传递出来,令人伤心欲绝。
她跟明成佑还是走到了这一步,生与死,原来只是隔着层白布而已。
约莫半小时后,明嵘打开门,“傅染,你还在坐月子别累坏自己的身体,我们把成佑带回去吧。”
傅染双手扣住病床上男人的肩,枕着的白布被泪水浸湿了一大团。
她跟着明嵘来到走廊,他手掌在傅染肩上拍了拍,“你还是先回去吧。”
傅染双手掩面,“他本来就瘦,这会脸色越发不好了。”
明嵘没有说话,明成佑被宣布死亡的那刻,医生也让他进去确认过,他自然不会看错,那样离开,带着深深地遗憾和眷恋,肯定是死不瞑目的。
傅染坐在椅子上,腰弯下去,双手交叠后枕住膝盖,将自己缩成一团。
明嵘在她身侧坐定,“我马上安排,把成佑带回迎安市。”
傅染正起身,“我不想他再劳累了,就让他安心地走吧,回去后妈看到了只会更难受,到时候万一被媒体发现,又要搅得不得安生,还是在这火化后再带回去。”
明嵘闻言,既然是傅染的意思,也就点了点头。
捧着骨灰盒的时候,傅染手指不由抚过雕刻的盒面,天空下起濛濛细雨,手背和脸部都蒙了层凉薄的水珠。
人死后,原来留下的就只有这些东西。
傅染和明嵘带着骨灰盒回到明家,萧管家头上别着白色的头花,才进去就听到孩子的哭声。
萧管家注意到傅染怀里的盒子,她抹把泪,嗓音轻哽,“小少爷这两天一直在哭。”
傅染抬头,看到一抹人影跌跌撞撞往外冲。
李韵苓穿着身黑色的套装,脚步趔趄,明嵘赶紧上前搀扶。
“成佑呢,成佑在哪?”
她举目望去,眼睛最终定在傅染手里的骨灰盒上。
“妈,成佑在这。”
李韵苓瞳仁陡然圆睁,她大步上前,“谁让你把他火化的?我还没见到他最后一面,你成心的是不是?”
一巴掌狠狠抽到傅染脸部。
泛起的五指指痕触目惊心。
明嵘忙拉住她的手,“妈,带回来又有什么用?您看了不是心里更难过吗?成佑都走了,您别这样!”
“你们两个都瞒着我!”李韵苓猛然用力推开明嵘,手指指向二人,“你们在搞鬼是不是,傅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傅染伸手抚向脸,尽管很疼,却依旧咬紧牙关。
萧管家也劝李韵苓,“夫人,您又要急火攻心,让少奶奶带着三少先进去吧。”
傅染捧紧手里的骨灰盒,抬首望向天际,原来天空在哪都是一样的。
阴霾压顶,似乎满手都是挥之不去的雾瘴,傅染喉间轻滚,眼泪忍也忍不住。
“成佑,我带你回家了。”
李韵苓捂着心口坐在客厅,萧管家给她端茶递水,李韵苓抬头看到坐在对面的明嵘,“明嵘啊,妈方才太激动了,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明嵘摇下头,“我知道。”
傅染上楼从月嫂怀里接过孩子,许是脸上的红肿吓到了宝宝,又或是终日里气氛太过压抑,宝宝哭闹个不停,傅染抱起他来到客厅。
萧管家要去取冰块给她敷脸,傅染把孩子交到她手里,“不用了。”
李韵苓目光恨恨盯向她。
“妈,我们挑个好日子给成佑下葬吧。”
李韵苓越发心如刀绞,“傅染,你会一直留在明家吗?”
“会的,”傅染毫不犹豫道,“这儿是我的家。”
李韵苓眼帘轻阖,显得很疲倦。
明嵘手指按向眉宇间,“妈,成佑的事要向媒体公布吗?”
傅染斟酌后开口,“妈,要不先瞒着吧,r经过上次的危机,倘若成佑的消息再传出去”
李韵苓接过她的话,“傅染,r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安排?”
明嵘也把视线投向她。
傅染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仿佛被人硬生生卡住脖子,“妈,这些事等成佑下葬后再说不行吗?”
李韵苓没接话,站起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经过客厅,李韵苓看到明云峰的画像摆在那,她几步走到书架前,眼神凝望画像中的脸。
她这辈子应该最爱的两个男人,都走了。
带着欺骗和谎言,明云峰瞒了她一辈子,让她对明成佑这个打小她自己带大的儿子想恨都恨不起来。
傅染两手环住肩膀后压着腿,目光怔怔盯向地面。
明成佑的骨灰盒下葬,选在明家的墓园内,青山。
傅染一身黑色站在墓碑前,这几日天气很怪,雨也不见下大,始终是细雨濛濛,地面能看到一层湿意,尽管可以不用打伞,可站了一会,全身衣服就觉得仿佛湿漉漉粘着,十分难受。
明成佑的死讯对外至今隐瞒,明家墓园又没人能进得来,傅染望着墓碑,眼睛撇开后眺望至远方。
李韵苓哭得坐倒在旁边,赵澜和明铮也来了,耳朵里是无尽的哭声,比寒冬里萧瑟的风音,还要凄厉百倍。
眼泪淌过脸颊,是冰凉的,冷得令人触目惊心。
明铮站到傅染身侧,目光盯着墓碑,上面没有明成佑的照片,只有简单的一行字。
傅染听到一阵叹息声传入耳中。
她擦拭干眼泪,转过身。
萧管家带着李韵苓先往外面走,到了门口,又见萧管家折回来喊了赵澜要她一起离开。
毕竟,这是明家的墓园,倘若不是因着明成佑的关系,李韵苓是绝对不可能让赵澜进来的。
“小染,走吧。”明铮在旁说道。
“哥哥,我想在这多陪会成佑,你们先回去吧。”
一行人相继离开,傅染站在墓前远远望去,每个人都穿着沉重的黑色,压得人呼吸都喘不上来。
待墓园内恢复沉寂后,傅染这才坐到墓碑前,地上很凉,她手指抚过刻在碑面上的名字,神情忽然平静,她头靠向墓碑,有一种悲伤,到最后,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傅染屈起双膝,抱紧腿后出神地盯向地面。
雨越下越大,渐渐能感觉到砸在脸上的雨点子,傅染缩了缩肩膀,明铮撑着把伞蹲到她身侧,“你何苦把自己的身体弄成这样?”
傅染伸手抹去颊侧的水渍,“哥哥你放心,我想得很开,只是想陪着他多坐会而已。”
明铮伸出手搀扶住傅染的肘腕,“走吧。”
他用力将她拉起身,傅染跟在他身侧,旁的人都已经离开,明铮开车将傅染送回明家,李韵苓看到他,赶忙上前,“明铮,在家里吃过饭再走吧?”
明铮从后车座取来伞交到傅染手里,“小染,我从小跟着我妈,其实跟你的孩子差不多,逝者已矣,你多放些心思在孩子的身上吧。”
明铮说不出旁的安慰话,傅染接过伞柄,一声不吭往里面走去。
李韵苓试图跟明铮说上几句,“明铮。”
男人打开车门,砰地合上后驱车绝尘而去。
堑堃顶层办公室。
罗闻樱得知明成佑的死讯后,吃惊不已,明铮倚在窗口,目光出神地盯向外面。
“现在r是个动荡期,前段日子由明嵘暂时执掌后来又回到明成佑手里,老大,你怎么看?”
明铮没反应过来,“什么怎么看?”
“如果你还想对付r呢,现在无异是最好的时机。”罗闻樱放下手里的签字笔,傅染如今被困在夹缝间,罗闻樱也不想明铮再去插一脚,但依照之前两家公司斗得你死我活的状况来看,也不知道明铮肯不肯收手。
他双手环在胸前,罗闻樱抬起头看向明铮的背影,由于背对的角度,她不能看清楚他脸上的神色。
半晌后,才见他转身走来,拉开椅子坐到罗闻樱对面。
“人都没了,争来争去还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