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低语扑流萤,罗雀惊啼冷竹屏。紫兰开落吹风雨,翠柳不折故人离。
归去来兮无人听,相送十里莫相迎。沦落凡尘非吾愿,三生为君诉思情。
“真是首好诗,但可惜了这架好琴。”
虞情默默抚过古琴身上道道伤痕,仔细辩读着两行镌刻在琴骨上的小字,字迹有些歪扭,外宽内窄,开口斜平,有很明显的刀刻痕迹。这是她自己刻下的吧,为谁而刻呢?三生为君诉思情,她又在思念着谁?虞情摇摇小脑袋,大人的世界太深奥,小孩子真是搞不懂。
“唔,琴骨受了点擦痕问题不大,主要是琴弦断了很多,不对呀……怎么这么多?”虞情扒拉开木头碎屑,在琴身的空腹里找到绞缠在一起的一团琴弦,看来指望着把这玩意儿理好是件麻烦的事儿。
虞情掏出一个小布包,摊开来平铺在地摊上,一排码整齐的小刀针具和精铸琴弦。
“小姐,这是古琴,和现在的长琴不同。”厅堂采光的一面窗子设计成落地扇形,此刻正中的一面窗门洞开,琴慵懒地依靠在边沿,翠色长裙飘摇,衣带翩翩飞舞在雪里,明丽动人。她身后是天都洛阳的万家灯火锦萃,船灯节已经拉开帷幕,千条一叶船挂上喜庆的红灯笼,在船夫们一致的喊号子声中游拽在滨河粼粼江水之上,壮观至极。
“古琴,传说由儒家孔大夫子整理天下礼乐后创得一本乐谱,但当时世间百般乐器不得完美将其演绎完美,孔大夫子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机缘之下他根据音律和音色,反过来摸索出来了最早期的琴。”
“哇,还有这么厉害的人。”
“我记得太学的百家史记讲堂里,关于儒家,朱夫子可是不只讲过一遍。小姐,我还记得我是和你一起听的讲。”
“……”讨厌,明知道我不喜欢历史这种枯燥无味的课程还有在打盹睡觉这种事情就不要说出来啦!
“小姐,成大事者,礼贤下士,博古通今,服人以理,待人以诚,你呀,唉!”
虞情撇撇嘴,什么礼节的好麻烦,尊重又不是那些假惺惺的礼数能够体现出来的,色愈恭,礼愈至,要么忠心真诚,要么心谋不轨,本郡主什么品色的人没见过。不过自己还是要多读读书了,品行再好,也没有哪位贤士愿意追随一个草莽吧?
“对了琴姐姐,那本琴谱流传下来了么?”
“这个没说,不过在长源书院的藏书塔里我翻阅过一本残本。”琴从袖子里摸出一包花生酥心糖,就着洛阳夜雪的美景开始享受。“说是残本,只不过几页而已,和《寻梅芳》的谱子合订在一起的。”
“残本叫什么呀?”
“长乐鉴志。传闻在大汉之前,还有过其他刘姓政权,不过现在已经无从考证,也可以这么说,除开极少一部分得以保留的史书,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们的祖先是谁,我们来自哪里,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
“对啊,我们就像飘摇不定的浮萍,是没有根的流浪者。”虞情用小刀轻轻划开一道口子,素手飞转,将新的纤细琴弦重新穿插进弦柱里,然后拉直固定。“不过长乐鉴志这个名字我很熟悉呀。”
“以小姐从来不看圣贤书的性格,我想你一定是记错了。”
“……”虞情掀桌了,还能不能愉快地对话下去啊!圣贤书什么的我也很努力在看好不好,但不对我胃口有什么办法呐。
“说起来,这本长乐鉴志也是一套专攻琴音的武术典籍,传闻能够以声破定,乱人心智,进而内功紊乱,血脉不畅,严重的导致死亡。”琴咀嚼着脆香的花生米糖:“很可惜,很多历史悠久的秘籍失传的失传,残缺的残缺,虽然很多高手都在弥补,但武学浩瀚,前人们对武道的理解远远超过我们,所以残缺的秘籍不能补全无人敢修炼,终究是个遗憾呀。”
“武功万变不离其宗,我虞家历代研习枪法,也是借鉴了轩辕剑派的剑谱中对速度的理解,才得以独树一帜,受得皇室重用,为保家卫国出一份力。”
虞情将最后一根琴弦在琴柱上架好,拍拍手站起来。“当今武林门派林立,但真正能够凭借自身对武学深研而独步武林的怕是屈指可数。”
“是啊,我们将流传下来的武功看做无上珍宝,却忘记了武道本身在于悟道。”
“我弄完了,除开划痕,演奏基本没问题,琴弦都是这家乐坊最好的。”虞情扭过头,却看到琴慢条斯理地吞咽下最后一块点心,再掏出手帕优雅地抹干净嘴巴,顿时不安逸了。
“哇,琴姐姐你居然偷吃!”
“小声点啊小姐,这可不是我们的房间,不要一惊一乍的。”
“事儿干完了,我们翻墙回去吧。诶,我们再去逗逗露台上那只长相奇怪的马,我以前从来没见过头上有角的呢。”
“……”那是鹿我的小姐。琴无奈地扶额,真是受不了她满口开黄腔,看来有必要回去给太姥爷请示一下为小姐加课的提议了,想来太学的那些老夫子们会非常乐意教导小姐的。
浑然不觉的虞情在琴的袖子里倒腾了好一阵子,居然翻出了一大堆东西,什么小糖麻花啊,芝麻糕啊,龙须酥啊之类的零嘴都用小包码好,一排排缝在外袍的宽大袖子里,把虞情看得一愣一愣的。
“琴姐姐,你一直说我是吃货来着……”
“都,都是给你准备的,我才不会吃这些东西!”琴被小女孩盯得万分不自在,小秘密被戳破,她俏脸一红,却又没找到合适的借口搪塞过去,气恼之下直接扛起虞情,纵身跃出窗口,虞情被突发情况吓了一跳,惊叫出声,带着长长的破音消失在夜空中。
没错,这俩是翻墙溜进来的,常言道月黑风高之夜是做坏事的好时机,咳咳,当然不是什么坏事。
灯火被敞开的窗户里吹出的风压低了火焰,虽然燃着暖炉,但这股寒流还是让人明显感受到屋内气温的变化。内室里,曲嬗儿跪坐在床前,细细地温烫一炉草药,明书在床上痛苦地呻吟着,赶来的大夫正在为她取出嵌进皮肤里的碎瓷片,没有麻药的年代,任何伤筋动骨的治疗都令人受尽折磨。
“明书,明书!”曲嬗儿扶上她的手,但明书因为剧烈的疼痛反而将她的手紧紧握住,直到泛白。曲嬗儿用另一只手拿过一旁的湿毛巾,为她把额头上布满的汗珠擦干,但无济于事,大夫每一次挑出一颗,明书的汗就不会停止,一次又一次,曲嬗儿为她轻轻拭去,还有眼角微不可见的泪珠。
“呼,好了,所有的碎瓷片都已经取出来了。”大夫放下小刀,用熬好的药水制成的布带为明书包扎好。
“大夫,她怎么样?没有事儿吧?会不会有危险?”
“曲姑娘,这位姑娘算是命大,碎瓷片避过双眼,只伤了皮肉,没有搁到骨头,注意休养几日,伤口就会好转。”
曲嬗儿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她微微屈膝谢过大夫,将大夫送出门外。正是她唤去侍女拿药的空档,曲嬗儿被一阵风吹得打个喷嚏,她还穿着百蝶裙,这裙子虽然精细但并不保暖,乐坊内燃着西域传来的壁炉,所以异常暖和,她才敢穿着比较透风的衣服。
“诶,窗子怎么开了,真是怪事儿。”曲嬗儿将洞开的窗子重新合上,把呼啸而过的风雪阻拦在外,不放心的她还特意插上了窗销,推推完全打不开后才转过身来。但她的目光落在摆放正中的古琴上后却定格在了那里。
有一张字条卡在不知何时已经重归完好的琴弦之间,曲嬗儿俯身拿过来,没有第一时间翻看,却是颤巍巍抚上琴弦,紧绷笔直的弦线受到波动,竟是空灵地振奋出不成调子的音符,四十八根弦,每一根如同新生婴儿一般稚嫩,与曲嬗儿前后翻飞的纤细修长手掌合成绝美图画。
一曲完毕,余声回转,如空谷传音。曲嬗儿用衣袖掩泪,控制不住喜悦的情绪,低声啜泣起来。
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失去,最心喜的事莫过于失而复得。
那么,谁会把琴修好呢?曲嬗儿张开字条儿,上面是两行娟秀小字:
曲姐姐安好,我把琴修好了,也帮你把烦人的苍蝇拍掉,估计一时半会儿那苍蝇不敢出来蹦哒了。嗯,技巧无贵贱,术业有专攻嘛,我很喜欢你的曲子,希望今晚能够有幸聆听你弹奏哦。你还衣服的时候和小英哥说一声,我想要见见姐姐,就这样,不多说,祝姐姐琴技更上一层楼!
苍蝇……曲嬗儿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这口气怎么像个任性的小女孩子呢?对了,还衣服?曲嬗儿看看身上的百蝶裙,这留字条儿的不会是水佩风裳的东家吧?看来自己很有必要去那家点心铺探探风了。
曲嬗儿默记下内容,便将字条放进暖炉销毁。回过头来,她再次拂过琴身,既然琴已经修好,那我还是按照约定演出吧,毕竟技巧无贵贱,想来这还是他当年说的一句话。
敲门声响起,侍女的声音传来:“客人,草药熬制好了。”
“拿进来吧。”
侍女轻轻推门而入,将汤药送到案几上。
“去和管事说一下吧,我会按时演出。”曲嬗儿轻飘飘留下一句话,便转身将汤药端进内室。
侍女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曲嬗儿回心转意了,她赶紧退出房间,直奔掌柜而去,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啊,曲嬗儿能够重新答应,掌柜也不用摆着难看的脸色,自己这些侍女更不用受罚了。
这出闹剧圆满收场,事情回到正轨,今年重阳的花灯节继续热火朝天地进行,酒桌上的人们继续大口喝酒,大声划拳。
灯火真好啊,洛阳的夜景,一辈子也看不够。虞情站在窗边,靠在琴的怀里。
来年会更好的,小姐。
也许吧,不过。
不过?
不过有琴姐姐在身边,一切都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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