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公子虽宿醉后神志不清,但还是眼疾手快,掷出手中的酒盏将花瓶堪堪挡下,半空中破碎的脆响炸裂在屋内,伴随着他愤怒的咆哮:“曲嬗儿,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扔我东西!”
“这次是花瓶,你要是还不滚出去,下次就是刀子!”曲嬗儿粉拳紧捏,纤细的骨关节泛白,尖锐的指甲尖刺破皮肤,点点殷红的血珠渗下断裂的琴骨。
被如此强硬地顶撞回来,公子哥儿满脸惊愕,怒气上涌,借着酒劲打算冲上前去,奈何满地狼藉无从下脚只得作罢。
“你,你……好,很好,名气大了,翅膀硬了,敢来骂我了。”公子无处发泄,气急攻心,一时间身形不稳,竟是一屁股倒坐在地上,扶着胸口粗声喘气。
跟在后面的随从们赶紧一拥而上,七手八脚为他拿来毛巾和茶水。公子好不容易理顺了气息,由跟班们搀扶着站起身来,他伸出手指指着一言不发的曲嬗儿,举止翩翩风度,嘴里却蹦出恶毒的言语。
“曲嬗儿,你最好看清自己的位置!你一介伶人,靠出卖欢笑苟且偷生,身份卑贱低微,说白了,你就是一个姿色上乘的奴婢,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本公子?”
“不,我不是!我不是!”曲嬗儿轻颤着素肩,强忍住眼中盈满的泪水。乐伶在人前欢笑,看似风光,但背后依旧被人指点,只是因为中原历来观念里,乐伶这种供人取乐的职业地位也就稍稍高于被刺罪字的奴役和出卖**的妓女,尤其是女性,抛头露面,即使歌舞技巧再高,在礼纲里也是不被允许的,所以乐伶这个行当充斥着误解和折磨。
“你不是?哈哈哈哈……”公子哥儿好像听到天大乐事一般笑出声来,回头对着一众点头哈腰的跟班们说道:
“本公子非常不高兴,去给管事儿的说,今儿给他们黄金一千两,专门买曲姑娘一,个,夜,晚。”
旁边一个小个子男子,穿着管事的制服,急得满头大汗。他一听这位公子的要求,顿时吓瘫在地上,连忙出言:“虞大公子啊,您说这曲姑娘刚刚冒犯了您,是本店招待不周,小的给您赔罪,但晚上还有安排的表演,这个……”这个要是搞砸了我们这班子下人可就遭殃了!不过他没胆子说出来。
“向本公子赔罪?你算什么东西,配得上给我赔罪?”虞公子轻蔑地一拂衣袖:“本公子今儿就是要用钱砸开这婊子的腿,让她平时装高冷,哼!今晚的表演给本公子推了,差漏的账单本公子付,我就不信了,楼下一群草野民夫能够花的了几两黄金,一千两不行,那就五千两!”
“虞公子,这不可啊,不可啊……”管事还想说些什么,但虞公子身边的跟班们围拢过来将他堵在外面。管事一个人力量单薄,而面前这些虎背熊腰的男子一脸凶神恶煞,他不敢招惹,但曲姑娘要是不出席晚上的表演,对楼下满堂的客人又怎么解释呢?都是冲着曲嬗儿的大名来捧场的,被放了鸽子岂不是砸了梦回乡的招牌?
管事被驱逐出去后,屋子内清净了许多。一个跟班赶紧抬过一把白玉靠椅,虞公子舒服地往上一靠,揉揉疼痛的太阳穴,闭着眼睛缓解醉酒带来的头痛。半晌,他突然抄起一只茶杯摔裂在墙角,惊得跪在一边的几个侍女脸色惨白。
“都在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本公子把地上这个碍眼奴婢拖出去!难不成打扫屋子的粗活还要本公子来干不成?”
“喏……喏。”两个青衣侍女赶紧扶起血泊中的侍女,将她带过一边出门。剩下的侍女们默默拿来工具打扫一地碎片,谁都不敢出大气,生怕一个不小心触怒了这尊大佛,毕竟地上沥沥血迹还在,这就是下场啊。
“曲嬗儿,本公子仰慕了你两年,却得不到半点甜头,你还真是油盐不进。但今儿本公子就教你上一课,告诉你身为可以被金钱买卖的奴婢,应该怎样服侍你的金主。”虞公子睁开眼睛,冷然笑着:“装什么清高,装什么白莲花,天底下有姿色的女人多了去,不差你一个。在这个世道上,得学会放下尊严。”
“当然了,伶人本来就没有尊严可言。对你来说,放下贞操才是你取悦男人的手段。”
锥心的言语如刺一般不堪入耳,曲嬗儿青丝散乱,将眉眼挡了个七七八八。此刻她的心很痛,但刺痛她心弦的不是恶语,被毁坏的琴尚颤抖着余音的空响,似红颜哭泣,为人间尊卑而哭泣。
曲嬗儿依靠在古琴身边,环抱着陷入昏迷的明书。明书的额头有一块吓人的淤青,眉角一丝血丝滑落,应该是刚刚为了护住自己,头撞在了地上。曲嬗儿扶着少女的脸庞,心头凄凉的悲伤化作无边酸楚,强撑的忍耐一瞬间分崩离析。
她哭了。
哭的很小声,细弱蝇语,素肩轻颤,盈满的泪水如珍珠落盘般滴答在地板上绽开。纵使屋内燃起旺盛的炉火,但曲嬗儿身边隐隐泛起冰冷,冰冷的气息在扩散,这是心灰意冷的绝望,是情感和尊严被深深撕裂开的深渊。
屋外。徘徊了好一会儿的管事还是离开了门口,他心中摇摆不定的天平最终倾向权贵,这样的京都豪门自己惹不起,梦回乡小本经营,同样惹不起可以大手笔砸钱的客人。他走了几步,一众侍女赶紧围拢过来,纷纷问他怎么回事。
“你们马上下楼,对每桌客人赔礼道歉,就说曲姑娘的身体不适,昨晚受了风寒不能演出,今晚所有单费全免。唉,真是可惜了曲姑娘,这位虞公子是出名的浪荡子,将军府满门忠烈,怎就出了这样的混世魔王?”
“这位大叔。”
甜美的童音在一众侍女的身后清脆地传来,一个娇小的身影挤过侍女身旁,来到管事面前。
管事一看是个明眸皓齿的小女孩,心中烦恼一扫,半蹲下身子,和蔼地说:“这位小小姐,找小的有什么事儿吗?难道找不到路了?”身在乐坊,阅人无数,他一眼看出这位小女孩身份一定非凡,且不说身后那位自带高冷气场的少女,光是一身尽心裁剪的名贵衣袍就知道出身豪门。
“讨厌的大叔,我像是会迷路的宝宝吗?”小女孩撅起樱桃红的小巧唇瓣,扑闪着水汪汪的眼睛,惹人怜爱。身后少女好整以暇地看着,一脸无可救药的表情:自家小小姐还真是将卖萌的技能玩得炉火纯青啊,在府中把老爷少爷们治得服服帖帖,就连一代铁血大将虞太老爷也对小小姐的卖萌无计可施,简直是神技。琴摇摇头,无形中将小女孩护在身旁。
“那小小姐,您唤小的有何贵干呀?只要我们梦回乡办得到的,一定给您办到。”
“刚刚听几位姐姐说,骠骑将军府的大少爷在这房里,好像还惹出了乱子?”小女孩指指身后紧闭的房门。刚刚自己看到一个漂亮姐姐的衣服貌似有点眼熟,奈何聚拢的人太多没看清。“你可为我通传一声,我想见见。”
“哎呀,这个恐怕不行的。”管事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说:“刚刚那位虞大公子和曲姑娘发生了争执,里面一片狼藉,您贵为千金之体,要是在虞公子手下出了什么岔子,那您的家人可不会放过小店的啊。”
说话间,房门半开,两个侍女踉踉跄跄架着一个衣衫破碎,满身血迹的侍女仓皇逃出门外,好似背后跟着一尊瘟神一样,连门外的人招呼都没打,快步消失在走廊转角。地上暗红的血迹拖得很长长,看得令人触目惊心,不少侍女捂住眼睛不敢去看,管事大叔叹了一口气,也是扭过头。
“琴姐姐,我突然很想见见这个素未谋面的大哥。”小女孩盯着一地血痕,眯起双眼。琴知道,当小姐眯起眼睛,就意味着她在计算别人了,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我记得家里人都几乎不愿提及这位年长的大哥,他在虞家就像被刻意遗忘一样,自我出身起也没见过他,今天正好遇到就当打打招呼。不过,貌似这位大哥不是个好惹的主啊。”
“小姐,我会保护你的。我的剑为你所指,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何人。”
“嗯,琴姐姐和情儿是最好的姐妹!”小女孩和少女手牵手,一起走向几个彪形大汉把守的大门。
管事耳朵敏锐,在听到小女孩口中蹦出大哥之时就惊诧万分,再听到女孩单名情字,心中只剩下了震惊:出身骠骑将军府,年纪幼小,这不就是六年前皇上册封兰亭郡主的虞家小小姐——虞情吗?当年虞老将军大胜归来,皇上龙颜大悦,亲自传下圣旨封虞老将军刚出生的小孙女为万人之上的郡主,这事儿可是震动大汉,引起一股热议的狂潮。
郡主地位仅次公主,但当今圣上还未有公主,况且六年前一并收下这位兰亭郡主为义女,这位将军府小小姐就是万众瞩目的焦点。大汉如今唯一的郡主,她的地位可不是一般的尊贵。
看着小女孩离去的背影,管事在周围侍女们一片诧异的目光中朝她跪拜了下去。这是一国郡主,自己竟然和她平声静气说了这么久的话,在汉制礼节上已经犯下大过,幸亏没有被追责,不然自己人头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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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各位读者,最近两天忙着录取通知书和毕业档案的事情,更新放缓了,但事情弄完后我会恢复速度,不会让各位久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