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谷绕过嘈杂喧闹的前堂,穿小道步入后院。与平常的宅院相似,一面染翠的石制画屏隔断前后两院,屏后一汪清溪潺潺流过,隔篁竹,如鸣佩环;一抹石拱桥横跨其上,桥头四座戏球狮神态各异,气势威武;桥后数步是青石路,环路是常青的槐树,但风雪如雨,封住残余的绿,化作片片冰棱,点缀在纵横的枝丫中。
虞谷在石拱桥上驻足,眼前的冰雪盛景美轮美奂,恍如置身九天之境,挟飞仙以遨游。“好美,真的好美……”虞谷呢喃低语,伸出手打算接下纷纷飘落的素白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报!”墙角闪现出一抹黑影。待他走近,虞谷回过头:“何事?”
“小小姐的马车回来了。”来者一席精铁铠甲,甲上张牙利爪的虎形纹饰带起一股杀意弥漫在空气中,两双配刃别在腰间,最令人侧目的是他背后竟负着一把木质长弓,血色的弓弦,墨色的雕龙,无箭矢而自鸣,好一把杀器!
“但,车上只有满载的物品,车夫说两位小姐前去醉香阁用膳了。”
“随她们去吧,待我前去看看乖孙女给我买了什么好东西,嘿嘿嘿……”
黑影无声地目送虞谷消失在路的尽头,正准备轻功离去,远远飘来洪钟般的声音:“带上一队影卫,保护小姐。”
声音带上了内力,刺得人耳膜阵痛,但黑影默然朝空抱拳,铁甲一颤,失了身影。
一溪寒水浸湿袖,一树银花香满楼。一城冰雪潜入梦,一生戎马踏长空。
“小姐,披上披风,外面冷呢。”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背后人们热闹的喝酒划拳声温暖了寒夜,也许酒真的是个不错的东西,能让人暂忘忧愁痛苦,暂忘高低尊卑,坐一桌有酒就是兄弟,有酒的地方就是江湖,在酒的麻醉下,每个人都出奇得义气,为彼此心中的困顿不着边际地调侃,哪怕只是一夜之识,醒来后全然忘记。
酒带给他们是解脱的感受吧。小女孩翻起兽毛披风的帽子戴上,默默看着面前雪柳飞舞,在地上积了一层又一层。
身后传来清脆的脚步,小女孩神情恍若隔世又梦醒一般,有些痴痴。琴走到女孩身边,隔着手套揉搓女孩因呼吸而稍稍泛着樱桃红的小脸,牵起女孩的小手,迎着漫天大雪走出酒楼,走进另一个世界。
“琴姐姐……”小女孩深一脚浅一脚慢慢走在雪地里,揪着琴的衣袖:“琴姐姐,你常给我讲故事说,我们的先祖生活的地方有春天的花海,夏天的艳阳,秋天的丰收,冬天的冰雪,为什么我们只能看到夏天和冬天啊?”
“这些也是从书上看到的,我也没见过呐……”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暖炉塞在女孩的小手中:
“但姐姐猜想,我们的祖先们生活的地方一定发生了什么,才迁徙到这里,但千年以前的东西,现在又哪里说得清楚?书上写的不知是真是假,也只能信其三分,上古流传下来的就当是传说吧……诶,小姐你看!”
小女孩抬头顺着琴手指的地方望去,只见璀璨的烟火划破长空,在漆黑的夜空中留下明朗的轨迹,片刻后五彩颜色染在黑幕上,亮如白昼。“是烟火,小姐!”琴半蹲在小女孩身边轻声说:“花灯节开始了,我们快过去吧,晚了就抢不到许愿灯了哦。”
小女孩脸上重新浮现出稚嫩的笑容:“那就快走吧,琴姐姐!”
洛阳滨水河外。
滨河是东西贯穿洛阳城的运河,更是大汉朝南北通商的主要水路,并且在抵御数次外敌进犯中原的战役中作为军需粮草的主要运输通道发挥了决定战局的作用,被百姓认为是“龙脉”。当然了,每逢重要佳节,洛阳的滨河中都会举办形式隆重的庆祝仪式,其中最牵动人心的是花灯节,也称作船灯节。
横面百米的江面上装点精致的“一叶船”交错划动,船夫高唱民谣,摇桨荡起的浪花声声作伴奏,这时岸上的小贩们纷纷兜售做工精美的纸花灯,大人们会给小孩子买上,公子哥儿们会给心上人买上,做成一笔交易的小贩当然笑脸相迎,美满祝福送上,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没有讨价还价的干脆利落。
几番对歌后,便是**迭起的放灯仪式。放灯在汉人眼中别有一番讲究。灯有水灯和天灯两种,顾名思义,放水灯顺江而下,放天灯直入天际,但两者的寓意却不尽相同:汉人崇尚饮水思源,滚滚江水周而复始,永不停息,所以水灯意味着人生圆满如意,家庭和睦长久,以及祝福长辈寿比南山等美好寓意。
而天灯则是很多即将再别离的人的选择,还未干出事业的赶考书生们写下自己的报国志向,外出经营的商旅写下路途平安,一帆风顺,诗人题词,画师泼墨,每一个花灯都是一个人潜藏的心声,在这一刻放飞,飞高,飞远……
今年第一场大雪的造访并没有冷却洛阳人对花灯节的期待,此刻的滨河可谓真正热闹非凡。数以千计的一叶船挂起彩色灯笼,在微波里轻轻荡漾,皓月当空,繁星点点,隔江用绳串起的彩旗迎雪飞舞,江岸人声鼎沸,各色商铺灯火通明,给人白昼的喧嚣。
“诶,小姐,我们还是来晚了啊,看这人挤人的。”琴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人潮,这儿离河岸还有三条街的路程呢,都挤成这个样子,更别提去河岸边了,还不被挤成肉饼才怪;况且自家小祖宗年幼,在人群中一个不留神被淹了个无影无踪,被人贩子拐跑了怎么办?
每年花灯节都有孩子走失不知去向,要是自己把小姐弄丢,等待自己的恐怕远不止抄书这么简单的事了,保护主人的性命为第一要务的影卫,自然也有影卫的规矩,保护者死亡是影卫最大的失职,与其生不如死还不如自我了断。
于是琴扭头征求女孩的意愿:“要不,小姐,我们回府吧?”
女孩举着一根热乎乎的糖人吃得起劲,听闻咂咂嘴:“不要。”
“小姐,前面很挤啊,我怕小姐有什么闪失,奴婢心里不安。”
“是很挤咩……”女孩舔完最后一丝糖水,睁开大大的眼睛,哈出一口气,化作一团白雾消散。“但我就是想去。”
“可是……”琴有些为难,挤在里面难免会有身体接触,而且自己一个人又护不过来,早知道就多带两个家丁开道……唉,琴长吁一口气,开始挽袖子。
“琴姐姐真笨。”小女孩见她又是挽袖子又是扎头发,不由得笑出声来。
“还不都是依着小祖宗您啊。”
“琴姐姐,你常说道唯一而法万千,我们和前去滨河的人们的目的都是到河岸看花灯,而他们都选择挤在人群里。”小女孩指了指人头攒动的街道,又指了指天上:“那我们为何不走一条捷径呢?”
捷径,天上?琴有点茫然地琢磨着小女孩的想法,但聪颖的她旋即理解了自家小姐的机灵古怪想法:“飞过去?”
“哎啦,飞过去多夸张,但琴姐姐有一身好轻功呢。”小女孩朝琴伸出短手:“抱抱!”
“唉,就服小姐你了。”琴环抱住娇小的女孩,走到不引人注目的角落,运起内力,施展轻功上墙。
琴的轻功步伐稳健,丝毫没有因多带个小女孩而乱了章法。怀中的小女孩仰头,透过琴粘有雪花的秀发,看着银装素裹的洛阳城,还有漫天烂漫的烟火。人世多纷扰,红尘亦不堪;若真蓬莱去,我亦不羡仙。
“琴姐姐……”
“怎么了小姐?”
“你的怀里好温暖。”
无言的温馨驱逐了寒冷,但远远跟在女孩儿们身后的一班影卫却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为首的是褪下甲衣,穿着黑袍的黑影,他看着眼前的女孩们飞檐走壁,只得挥挥手,示意下属们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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