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努力平下了气息对他淡淡一笑,“我没事。”
黎冉便抽出手,将她身子扶起来些,“你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你来找我想问什么?”她垂了眼眸,不敢看他。
他静静看着她:“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来找过我,对我说了初次见面?”
洛夕凉凉笑了笑,“什么意思?”
“我记得,”月光在他肩头起舞,四周静谧,他缓缓道:“我们应该,不是初次见面。”
“……”
她心头颤了颤,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记得我救出了长琴煜夕,但也不知怎么,完全记不起曾经和你有什么交集……这十年睡的有些浑了,连在通灵谷具体发生了什么都记不太清……”
她抬眸看他,柔柔笑着:“因为我是罪魁祸首,所以你想来问问我?”
他眼眸深邃,泅了万古如斯的月光,道:“通灵谷发生什么并不重要,我只是疑惑,我怎么完全不记得有见过你?”黎冉觉得这不免有些蹊跷,十年前她趴在他身上哭的那样伤心,是为什么?
“大概是我长得太过普通,你我也无过多交情,只是打过几声招呼而已,不记得也正常。”洛夕缓缓解释。
“那你,可曾在十年前去看过我?”
她心口一震,慌忙道:“尊主说笑,魔星放出后我就被断了手脚,废了灵力,怎么会去看望尊主?”
看来那确实是个梦,“洛姑娘见笑了。”
月光飘渺,她敛眸,不再看他,只道:“你快回去吧,一届功臣和我这个罪人呆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黎冉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像是在抚慰那只可爱的雪灵狸,“现在天下皆知是十日的错,你是代罪的羔羊,世人也并没有那么怪罪你了。”
她被恍了神,更加不敢看他,“嗯……”她将头埋得再低些,“那也是少来往的好。”
他怔了怔应了声“好”,临走,又指了指桌上的酒壶,说:“这是壶樱桃酒,十七说你喜欢喝,让我给你带来一瓶。”
月光闪了闪,她红了眼眶,“是小十七告诉你,我在哪里?”
他回过头,淡淡道:“我问他的。”
她静静看着他,隔了一剪月光,和一段永远回不去的岁月,“嗯,我困了,你快些回去吧。”
月光流淌成河,缓缓地流向了远方。
“那就,不打扰了。”
两个春冬过去,她觉得现在的日子挺好,黎冉活的安稳,不在与她扯上关系,听小十七说潇翎月这十二年都没有再主动接近过黎冉。
尧命羿带领华胥族,凤麟带领鉅燕族镇压十日,一时还看不出个什么苗头。
虽然听父君说,现在十日之乱,东部到处都是战场,连玖翎麒麟族也领兵出战了。她父君早就不入战事,上次若不是她要开通灵谷,她父君才不会去昆仑入那场腥风血雨。
不知为何,她就觉得现在很好,就算正处于强权夺政,人人自危天下大乱之际,她也觉得蛮好,或许是乱世处惯了,又或许是觉得只要她在乎的人不死,快快乐乐,管他谁是天下共主,谁是都一样。
就算一辈子动不了下不了床也无所谓了,无聊时就让小十七来陪她玩,让父君给她讲故事,再者就睡觉,睡个天昏地暗,睡死在梦里仙境也无妨。
但若说遗憾的话,就是没能再去看看北城的香料店,没能尝一口枣树下埋着的桃花酿,没能同某人一起旅行那白头约。
开始,总是岁月惊艳,猝不及防;最后,总是日暮疏途,天各一方。
不过,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这个结局,或许已是最大的两全其美,如此……也未尝不可吧。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洛夕觉得,放不下,这个最苦。然而,她还在这个放不下的苦海上漂泊,时不时的,总会出现个大风大浪,一击拍碎她的小破船,将她打进无边苦海。每次,都是喝了满肚子苦水后寻着一块木板爬上去。
父君又向她提议很多次,不妨消掉一部分记忆,她便立刻说了同那人一样的话,“我宁愿死。”
初春,她睡得正酣,听见有人进来,步履轻轻,十分熟悉且分外令人怀念。从前在榣山时,哥哥每日来她掖被子就是这个声音。她暗自笑了笑,近日来总是做这样的梦。
近日她身子好了些许,也不知子卿是遇到了什么事,没怎么取她的灵力,所以这几日她睡得少了些。
她恍然觉得有些不对,一种莫名的危险气息朝她蔓延过来。洛夕知道来者不善,但她的屋子被父君设有结界,若不是父君应允,必须将父君打到虚弱不能动,结界才会破。
可普天之下大荒之中,能将父君打到虚弱虚弱不能动的,且不发出一点声音的,她还想不出个是谁。
于是,她睁了眼。
如果这是两百多年前的话,一定会是一副十分温馨的画面。
而如今这场景上演起来,只引得她体内万生香发威作孽。
此时洛夕不知道该摆出个什么表情来面对他,本应恨他入骨,但每次见了他只要他微微一笑,她便死活也恨不起来,若要说恨的话,她更恨自己。
与他相视了半晌,她才扯了扯嘴角,问道:“你是怎么进的结界?”
他凤眼一弯,笑盈盈道:“借了你的灵力,也意外借了你些许能力。”
洛夕想了想,自己没什么特殊的能力,若说有,那便是滴血能救垂死鹿,还有托九重封印的福,可以随意穿过任何结界,前者是不大可能,毕竟血流在自己身上,那么子卿就是借用了后者吧。还好,父君没事。
“你来找我做什么?”洛夕问得相当生硬。
子卿悠闲地倚到窗前的桌案上,轻描淡写地说:“就是好奇,我这个妹妹还真是福厚,得老天如此眷顾,吸走了某人的万生香,还活了十二年,我这个做哥哥的,愈发觉得羞愧了。”
她这时是觉得,他这个做哥哥的,是愈发陌生了。
“所以,今天你来了结我?”她扯着嘴角,并不算是冷笑。
子卿的身后吹起了微风,春日独有的气息飘进了屋里,春光下他就如同一个儒雅风气的赶考书生,让人觉得温暖可亲。子清慢悠悠地说:“拖你的福,我才算得上一个真仙,哪里舍得你死?”
听他这么说她心里更伤心,还夹杂着许多其他的感觉。
如果他是来了结自己的,心里一定会舒服许多,可他这样狠毒,是再也不把她当妹妹看了,只是当一个工具,罢了。
可就算是知道自己被当一个工具,她也心甘情愿当了上百年。
都是她自欺欺人,死守着血浓于水这四个字,迟迟不肯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