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冉奄奄一息地躺在冰雪中,鲜血刺眼,如红梅独立。忽然有一青衣男子慢悠悠走过来,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他叹了口气坐下来,然后轻轻把黎冉的身子翻过来,用灵力给他腰腹的伤口疗伤。
半晌后,伤势已无大碍,剩下的只是他体内的万生香。男子轻轻摇头,扬手一挥,身后便凝结出一个巨大冰石,他依着冰石闲散地喝起酒来。
无论发生什么事,就算是天地毁灭,就算是众生死亡,他也会不紧不慢,云淡风轻地喝上一壶酒,所有的一切他都看的足够明白,该有的,再迟也会来,不该有的,就是拼了命也抓不住。
他悠悠地喝着酒,静静等待黎冉醒来。千里雪山静若寒蝉,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若不是那天色在一点点变暗,他还以为是上天眷顾,不忍心让接下来的两天到来。
第二天,黎冉睁开眼,只见天空白茫茫一片,那一瞬,他以为自己还是个断了手筋脚筋的乞丐,衣不蔽体地躺在街头,身下是冷到刺骨的雪,头顶是白茫茫的天空。
骨子里传来的剧痛将他拉回了现实。
他已经没有力气去颤抖,没有力气去呻吟,唯一的反抗就是紧紧皱起的眉头。
片刻后,他扫了一旁身旁喝酒的人,哑声道,“挚?你怎么能……找到我……”
他轻轻笑了笑:“我本打算去蜀国玩个几年,却一直没等到她的到来,蜀国国君和我父皇都已经急疯了,于是我一路寻来。”
“她要打开……通灵谷……”
青阳慵懒地喝了口酒,“我知道,我已经通知过父皇了,估计再过半日,便天下皆知了吧。”
黎冉虚弱地眼皮都快睁不开了,“带我……去找她……要阻止她复活……”
“不急不急,”他漫不经心地说,“她布下九重封印阵至少要三日,你再休息一日再去。”
“不行……”
青阳叹了口气,“中了万生香,哪怕有一点点伤心的事,就算是头上的发饰丢了一颗珠子也会心痛欲绝,你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
“她为什么……要复活魔星?”
青阳顿了顿,收了那漫不经心的态度,“黎冉,你要相信她,不管天下人怎么说,请你一定不要离开她。”
黎冉没有说话,青阳垂眸:“因为,就算我再爱她,也抚平她心口的伤,也代替不了你在他心中的位置,更给不了她最想要的幸福。”
两个人都沉默了良久,青阳忽而笑了,又恢复成那个轻浮的样子,“我若做了帝君,定要有后宫无数,每天换一个!”
因为得不到最想要的,其他的再多都无所谓。
青阳将酒壶凑到他嘴边,“这是千年忘忧,多少能缓解万生香的痛,我已经往里面加了些其他药草,不会一睡不起。”青阳灌着他喝下整整一壶,“也不能全靠酒劲,还是需要你自己克制着不去想那些东西。”
黎冉闭着眼喝下一整壶千年忘忧,酒劲立马上来,他极力克制着自己不去想,青阳微微笑了笑,“你再睡一天,我们明日去昆仑。”
青阳倚着冰石,冰晶般的玉指把玩着空酒壶,他看了眼面色苍白的黎冉,敛了眸子,黎冉中了万生香,洛夕要怎么解?这万生香根本就无解,黎冉必死无疑,那洛夕会怎么办?生而不得,死而相许?除非黎冉对她万念俱灰,对世界万物心思寂灭,黎冉便不会死,但是洛夕,还是会伤心死的吧?
第二天中午,难得的出了太阳,不强盛,却温暖。青阳招来了云骑,黎冉缓缓睁开眼,正要扶他起来,却见他自己坐了起身慢慢站直身子,眼中空洞洞的,就像这冰天雪地一般,什么都没有。
青阳愣了愣,他有些害怕自己昨天的话刺激到黎冉了,他不会真的万念俱灰吧?
黎冉直径走到了云骑上,从容不迫,好似他只是受了一刀而已,而那一刀造成的伤害轻微到可以忽略。
“走吧,去昆仑。”
黎冉说话间不带丝毫感情,就像是一个刑罚之神不紧不慢地赶往刑场,去审判犯人,因为已经审判了上万起,所以他平淡如水,像是家常便饭。
青阳猛然间后悔了,他觉得此番前往昆仑,洛夕和黎冉中,必定会死一个。要么是他心痛炸裂而亡,要么是她绝望地死在他无情的剑下。
当他驾着云骑赶到时,整个昆仑山上空人不算多,却已乱成一团,帝喾带了一部分兵,白烨带着开明白虎族,九酒带着三青鸟部。青妍没戴面具,已亮出了自己的身份,真正的青妍三百面前就死了,青妍失忆最严重那段日子,正是神荼手下的鬼魅侵占青妍身体的时候,有了青妍的皮囊,用光明火种烧制万生香就轻松多了。
此刻九酒正在与青妍厮杀。
钟离带着玖翎众兵,冥界众鬼兵将通灵谷团团围住。士兵们与鬼兵相厮杀,而士兵们的攻击对鬼兵却未起太大作用,每一击都像是打在幻象上,对鬼兵造不成任何伤害,于是就算鬼兵只是其他众兵的十分之一,却将通灵谷守的滴水不漏。
黎冉和青阳将云骑停留在通灵谷上方,眼下洛夕已下好了所有阵势,她站在金阵的中央,那巨大的金阵密密麻麻布满整个通灵谷的上方,一轮躺在漆黑潭水中的金月,而她一身红妆立于金月中央,像是个即将万劫不复的新娘,妖艳到令人无所适从。
洛夕看到头顶上的黎冉,他一身雪衣,腰际处树开了一树红梅,面色苍白,就连嘴唇都毫无血色。洛夕看到他腰际的伤,便知他一定已经中了万生香的毒,看见他惨白的面色便知他已经历了万劫之痛,但是,他现在眼中为何什么都没有?他就如同一个高不可侵的神祗立于她头顶,冷冷地看着她。
她的心又痛了几分,他不会,已经心字成灰了吧?
原本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的洛夕此刻忽然勾起嘴角,甜甜地对他笑。她想着,他无事便好,就算他不记得她也无妨,他只要不心痛就好,只是,这九重封印阵已结成,怕是收不回了。
温和的阳光打下来,穿过无数鬼兵稀稀落落地打在她脸上,而她正甜甜地对他笑,面若春桃,灿如春华皎如秋月,她笑得就像是个孩子,纯净无邪,透彻心扉,她笑得那么无畏,就好像身前身后已是众生湮灭,而仅有的一方净土就在她脚下,慢慢生出花草树木,感染整个天地。
她笑得就好像当初在胥江城,他把她抱到树枝上,叫她乖乖在这等着,他去拿吃的来,她笑得明艳姣好,她笑得万物失色。
他猛然间心痛起来,浑身剧痛,好像每一根骨头都在扭曲地生长着要刺破他的皮肤,他腿一软跪下来。
就算他借着酒劲再怎么克制,让他看到她浅浅笑起来时,那些被他压制的所有记忆都汹涌澎湃地冲荡而出。
洛夕看到他痛苦的样子笑容一僵,她恢复淡漠的表情,缓缓抬起手臂,她用指甲轻轻划破中指,血珠子溢出。
阵势早已结好,只差她一滴心头血。
钟离正和癸古纠缠不清,癸古破开神印后灵力暴涨,使得钟离节节败退。
钟离朝洛夕微微动了唇,如雷鸣般的喝斥声刺破她耳膜——
“洛夕,给为师住手!”
远处帝喾也是一声喝斥:“煜夕!住手!”
洛夕闭了眼,对不起,师父,对不起,俊伯父,对不起,大家……
她听见黎冉一声悲痛的怒吼,血珠子已落下。
九重封印阵,正着五行去画能打开通灵谷,逆着五行去画,便能解开魔星三魄的封印。阵结好后,只需施术者的一滴血,便可解开封印。
然而,她却滴了两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