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秦岳终是开了口,满是醉态的他说出的话却是不见醉意:“先帝刚逝,下月便是科举了么?”
冷扶宴与卫清平也想晓得这是怎么一回事,便一齐望向慕显,只见他面上一抹嘲讽的笑:
“天家若顾得上那么多的亲情,哪会连一岁多的幼子都不放过?”
闻言,冷扶宴一拍脑门,随即恍然大悟道:
“原来如此,先帝幼子再被护送去封地之时,于途中遭遇绑匪遇了难,护送队伍加之太妃与那婴儿王爷无一幸免。听你这么一说,此事怕是不简单。”
卫清平在一旁,也颇是感慨:“竟是连幼儿都不放过,大小姐她们是老师与各大世家示忠送进宫的,也难怪了”
大小姐三字刺的秦岳耳膜疼,手中酒杯因着秦岳用力捏着,酒已是摇摇晃晃的撒了出来reads;。
本以为秦岳大抵是会咆哮或是发泄一番,才能好受些清醒过来,他确实举杯将酒一饮而尽,而后淡淡道:
“我去处理些事情。”
而后衣裳也不换,拂袖而去,径直到了内院外:“我要见二夫人。”
冷冰冰的对着看门的婆子说了那么一句,也未看她,那婆子却是被吓得心肝乱颤,也不敢说话扭头便去通传。
田氏这个时候是不大待见他的,于她而言,自己的女儿如今是冷家长房唯一的女儿,身份自是不一般了,哪能让这么个穷小子高攀了去?
是以,打定了让秦岳死心的想法,便格外冷淡,只让人领他进来,却是茶也不上:
“府中事多,我也忙了些,若是无关紧要的事儿,便与下人说罢,无需当我的面回禀。”
秦岳轻轻瞥向她,眼中不是往日疏远的笑意,全是平淡,如死水一般波澜不惊:
“如今没了大小姐,二夫人气色倒是好了许多,几年前开始步步为营,今日终是得偿所愿了,可真是可喜可贺。”
说这话时,仍旧是平平淡淡的陈述语气,却叫田氏听得不大舒服,只皱眉道:“你再胡言乱语些什么,我没工夫听你瞎扯。”
秦岳仍旧望着她,面上没有笑意,更没有怒意,倒叫人看不清他此时的想法。再田氏赶他离开之前,他又道:
“四年前,我师娘是怎么去的我很清楚。大半年前,我师娘唯一的女儿是如何被利用的我也很清楚。
我来就是想同夫人说一声,欠了人的,总是要还的。
夫人可要将你现下偷来的一切好生享受一下,指不定哪日就原封不动的物归原主了。
毕竟,那些本是我师娘的。”
田氏自持是当家主母,哪能容得这寄人篱下的孤儿挑衅,当下便狠狠一巴掌拍在桌上,手心疼的厉害她也顾不得了,呵斥秦岳道:
“老爷如今卧病在床,你便是这般对待你恩师的妻子?秦岳,我好歹是你师娘,你这般目无尊长是想造反不成?”
秦岳闻言,仍旧是一脸冷清,淡淡瞥了她一眼:
“这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随便便自称我师娘的,我说过了,我秦岳的师娘早死在了四年前。
我师娘唯一的骨血,一月前也无辜枉死。她们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死的,我秦岳心里明白得很。
说来我秦岳没本事替她们母女撑腰,没本事救她们的命,那么,只得想法子替她们报仇了。
所有伤害过她们之人,我都会一个一个的送下去给她们赔罪。”
说了这么一番话,秦岳方带着满身的醉意大步流星离开田氏的院子。他知晓今日的话会一字不落的进冷燕启耳中,故而先回听雨轩收拾了一番,等大管家来了,便跟着他去见冷燕启。
冷燕启的屋里是一股浓郁的檀香味,见了秦岳,冷燕启瘦的皮包骨的脸上凄然之意更甚,带了些无奈之意问:“岳儿,你可是再恨为师。”
秦岳低着头,将一旁大管家端来的药递给冷燕启,淡淡道:“老师多虑了,还是先喝药养好身子罢reads;。”
冷燕启一面接过药一饮而尽,被苦的皱起了眉头,一面又摸着一颗夜明珠,满嘴苦涩道:
“为师晓得你是恨的,你跟她一样,都在恨为师。
为师说过她是冷家的掌上明珠,她入宫之时将这颗夜明珠送为师这儿来,不过是想告诉为师,她不要了,她什么都不要了。
她不要这颗夜明珠,不要冷家给她的那些荣耀,不要她的身份。更不想要的,就是为师这个护不住她的父亲。”
秦岳仍旧不说话,坐在床边听着冷燕启唠叨。冷燕启说着说着,眼眶便微微有些湿润:
“这些日子,为师总是睡得不安稳,便是点了安神香,也总是梦见她们母女俩。
她们也不与为师说话,只远远的站着,冲着为师笑。为师上前一步,她们便后退两步,不论为师如何追赶,都到不了她们身旁。
每次梦醒之前的情形,都是她们母女俩冲着为师招手,而后背对着为师远走的情形。
岳儿,你说她们母女可会在黄泉路上等着为师?”
说了那么多,也不过换来秦岳两个字,十分果断,却又特别冷淡:“不会。”
冷燕启一脸愕然的望向秦岳,骨瘦如柴的手握着夜明珠开始颤抖起来。他面上的难过不是假的,秦岳看的除了。
可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秦岳觉着,自己的心已然痛得麻木,着实没有力气再去安慰旁人,便道:
“老师,你先前,可有真的想过将大小姐许给学生?”
这个问题,秦岳曾无数次问过自己,明知答案是什么,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一问,想要确认一番。
冷燕启望着秦岳那双眼,一个是字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先前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的的确确想过就将冷世欢嫁给秦岳罢了。
可这个想法,又被自己强行按下可。他冷燕启的女儿,身份向来都是尊贵的。
见冷燕启这副样子,秦岳也不曾流露出失望的情绪,只淡淡陈述着一个事实:
“倘若学生也是世家子弟,也有雄厚的家底。那么,必然不是如今这幅情形了。”
说罢,再冷燕启想开口安慰他之前,秦岳截断他未说出口的话:
“老师什么都不必说,老师的教导之恩收留之恩,学生万不敢忘。
今日来,还有一件事要与老师说。下月,学生便与清平一道下场了。
还望老师别太忧思过去之事,早些养好身子,学生也能安心应考。”
直至秦岳离开后许久,冷燕启都不大敢相信,一向厌恶官场的秦岳竟是要去应考。
爱怜的抚摸着手中的夜明珠,眼中也满是温和的笑意:
“嫣嫣别怕,那个打你耳光之人,先你一步去了阴曹地府。
爹爹跟你保证,所有伤害过你之人,爹爹都会一个一个的收拾掉,你乖乖的在那边陪着你娘便好。
你的仇也用不着秦岳,爹爹亲自来替你报。至于秦岳,他该做的不是替你报仇reads;。”
大管家在一旁,轻轻叹了口气:“老爷,待大小姐末七之时,可要去上清寺做场法事?”
冷燕启摇头不语,其实至今他都不大能相信他女儿死了,那个曾被批命为:虽无倾城貌,却是祸国身。的女儿死了。
怎么会死了呢?正因为上清寺主持说过他女儿是大富大贵之命,有着影响朝局的命格,他才将女儿放心的送进了宫。
可如今却告诉他,他女儿死了。除却心中太空,冷燕启着实不晓得该有什么反应。想了许久,方道:
“算了罢,连尸骨都没有,平日里她穿过的衣裳也都叫她烧了去。你说,要如何做法事?
倒是摘星楼那院子里的衣冠冢,时常替我去上上香罢。”
慕显离去后,秦岳与卫清平都很是认真的温书,除却一日三餐外皆是抱着书不撒手。
瞧着倒是与先前没什么不同,秦岳依旧是那个秦岳,仍然嗜书如命。可昭历却晓得,自家主子果真变了。
先前便是不爱笑,也是时时刻刻带了几分笑意,与谁说话都是十分的温和。
而今,不论何时何地,都看不到他眼里或是面上有一丝的笑意。同样的,不论怎么,也都不能从他眼里看到怒意。有的,只是如死水般的寂静。
这日冷嫣堇领着阿贞来见秦岳之时,秦岳正在听雨轩书房提笔习字。昭历报她们来了,秦岳却是眼皮子都懒得动一下,淡淡道:
“嗯。”
冷嫣堇来了后,一直不停的用眼神示意阿贞,阿贞硬着头皮开了口:“公子,明日明日便是小姐的末七了。”
秦岳仍旧没有说话,也不曾抬头,仍旧埋头写字,很是认真。阿贞见他如此,也不敢再说下去,便住了口,不肯再多说。
冷嫣堇好似不甘心,咬咬牙,豁出去道:
“岳哥哥,我们明日去上清寺给姐姐做场法事罢。姐姐她,她走的太早,也太委屈了。除却我们,也无人能记得她,无人会替她张罗这些了。”
秦岳一笔一划写好那个稷字之后,提笔又是开始写下一个:
“记得这些的是小姐,不是我。科举在即,不能耽搁了,小姐还是找旁人陪你去罢。”
语罢,又专注的写着字。对于他这般反应,冷嫣堇是十分惊讶的,惊讶中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旁的什么。
阿贞也是如此,两人俱是愣了许久,冷嫣堇方不可置信的喃喃:
“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能记着她的,除却我们还有谁。
岳哥哥,我不信你忘了,那么活生生存在过的一个人,你怎么能忘了?这不是真的,你不去是有旁的原因,不是因为忘了姐姐的对不对?
你说,你说啊!”
说到最后,隐隐有咆哮的意味,却是强忍着。
回应她的,仍旧是秦岳平平淡淡的声音:“我忘了。”
说罢,秦岳仍旧写着字,自始至终都不曾看阿贞与冷嫣堇一眼。
我忘了三个字,犹如一把利刃,割得冷嫣堇与阿贞心疼。同样的,也伤的秦岳体无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