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屈啸前言不搭后语的叙述中,黎落大概理清了他的过去。
屈啸三岁前和大多数小男孩一样,活泼好动,爱玩爱闹,但三岁那年,因为照顾他的保姆疏忽大意,他从秋千上摔了下来,两天两夜的昏迷后,醒来的他精神开始变得异常。
一开始只是暴躁易怒,一点小事都能惹得他大发雷霆,然后是晚上睡不着,整夜整夜毫无缘由地哭闹,等发展成暴力倾向,一言不合摔砸东西,屈夫人才意识到儿子精神可能出了问题。
医生诊断他前额叶皮质受损,这是人体脑部掌控情绪的部位,损伤后情绪将很难受本人控制,而且目前医学上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
屈宏得知这件事,一开始还耐着性子四处寻医,可那段时间正是公司发展的重要时期,他工作忙压力大,每天疲于应酬,回家还得面对生病的儿子和满面愁容的妻子,双重压力下,他耐心慢慢消磨殆尽。
某次家中宴请客人,屈啸在餐桌上突然发病,砸了一地的餐具,屈宏大感丢脸,客人走后第一次动手打了屈啸,屈夫人拼命护着儿子,屈宏指着她骂道:“连个孩子都照顾不好,我娶你有什么用!”
对于屈家这样显赫的世家来说,有一个患上精神疾病的儿子是一件很耻辱的事,屈夫人很清楚这一点,即使委屈得满脸都是眼泪,她连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
自那以后,屈宏对妻子日渐冷淡,经常打着出差应酬的借口不回家,没过多久,公司传出风言风语,说看见一个陌生女人上了屈宏的车。
一边是离心的丈夫,一边是患病的儿子,屈夫人焦虑得整夜睡不着,头发大把大把的掉,她变得敏感多疑,看谁都觉得对方不怀好意,家里的佣人一旦做错事,她会暴躁的大声呵斥,很快,不知道哪里传出的谣言,说屈啸的精神病不是因为受伤,而是遗传自屈夫人。
屈夫人努力忽略这些声音,带着儿子天南海北四处求医,直到某天,熬了好几夜没睡的她打了个盹儿,醒来发现屈啸不见了,等她着急忙慌找到人时,发现屈啸进了书房,撕了屈宏花大价钱从各处收藏来的古画,一地残纸中,屈夫人脑子都空了。
她甚至能想象到本来就对母子俩有意见的屈宏得知这件事后大发雷霆面目狰狞的反应。
成年人的崩溃只在一瞬间,她跟被稻草压垮脊梁的骆驼一样,第一次动手,狠狠打了屈啸一顿。
屈啸又疼又怕,委屈得直哭,哭过了又挨挨蹭蹭钻进她怀里道歉,那天晚上,屈夫人没像往常一样接受儿子讨好的亲昵,她光着脚坐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自语:我该拿你怎么办?
第二天早上,屈夫人叫醒还在睡梦中的屈啸,说要带他去玩儿。
屈啸信以为真,高高兴兴地换了身衣服跟母亲出门,屈夫人开了六个小时的车,把他带到一处热闹的集市上,买了一袋糖果,一颗一颗塞满他的口袋,轻声哄他:“你在这里等我,我去买点东西。”
屈啸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
屈夫人说:“等你把糖果吃完,我就回来了。”
然而屈夫人这一走,直到天黑都没回来。
人来人往的集市上,屈啸不敢走远,怕母亲回来找不到他,天黑后有人注意到这个独自游荡的小孩,问他家住哪里,小小年纪的屈啸已经有了危机意识,陌生人一接近他就跑,这一跑,他彻底迷失方向。
后来的事他记不太清了,有人抱走了他,辗转了好几户人家,每到一户新的家庭,那些人一开始对他很好,但只要他发病,第二天就会被送走,直到第三个月,屈老爷子带着人出现,把他接回屈家。
本以为“走失”就此结束,但在外那三个多月不安定的生活加重了屈啸的病情,回到屈家两周,他数次发病,父母商量后决定送他出国。
说得好听是去治病,但小小年纪的屈啸明白,这是第二次遗弃。
只是这次的理由更加冠冕堂皇。
他在国外一待就是二十四年。
最开始的十多年,父母跟忘了还有他这个儿子一样,不联系,不见面,限制他回国,直到他成年后病情慢慢稳定,屈夫人才开始重新和他接触,每年会固定飞两次过去探望他,屈啸明白,母亲这个举动并非出于良心发现,而是又一次权衡利弊后做出的选择。
这些年屈夫人一直想再生个孩子,但屈宏用各种理由推脱拒绝,夫妻俩的感情越来越冷淡,如果不是屈老爷子反对,把股份转到屈啸名下,保住了屈夫人在这个家的地位,屈宏和屈夫人说不定早已离婚。
而屈啸之所以在一年前被匆忙接回国,是因为屈夫人发现屈宏背着她在外面跟别的女人有了孩子。
这个私生子今年二十三岁,追溯他的年龄不难发现,他出生在屈啸被送出国后两个月。
“所以你妈这么执着地想要给你找个门当户对的妻子,是担心那个私生子来争继承权时你会不占优势?”黎落若有所思地问。
屈啸点头,又委委屈屈地用手背擦了一下眼泪。
黎落听得有点心疼,她抬手用袖子给屈啸擦干眼泪:“好啦,别哭了,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理解你妈妈的做法了。”
“不能理解。”屈啸气鼓鼓地说,“秋千上摔下来,不是我的错,生病,也不是我的错,她遗弃我这么多年,现在为了保住,屈夫人这个位置,逼我娶不喜欢的女人,我不愿意。”
“说不定她这么做的目的不是为了保住屈夫人这个位置,是想给你争权呢。”黎落宽慰他。
“不是,她为了不惹父亲厌烦,遗弃我两次,现在这么做,也是为了她自己,我只是她留住荣华富贵的工具人。”
黎落:“……”
结合屈夫人当年的做法,这话她还真没法反驳。
见黎落不说话,屈啸小心翼翼地问:“你还要走吗?”
说完不等她回答,他又小声说:“可不可以不走,我不想被遗弃第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