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八卦几日后,容天成亲自登门,说是要接容蓝雪去容府念书。容蓝雪愣了半晌,方道:“我已不在容府住,还回去念书作甚么?”
容天成听了这话,很不高兴,道:“难道在外面住,就不是我容天成的女儿了?你身为容府嫡长女,怎能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就算不学写字念书,也该学一学女红罢?”
容蓝雪思忖一时,觉得他说的还是挺有道理的,做鞋子赚钱固然重要,但也不能做一个不学无术的人,更何况去私塾还能学绣工,提高做鞋的技艺,她不能守着本身的这点手艺,做个井底之蛙。再说去私塾念书,本来就是她的愿望,那时有江氏阻碍未能成行,而今容天成亲自来接,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了。
她想着想着,便冲容天成点了点头,道:“多谢爹还记着我,我明日一早就去。”
容天成对她这态度很满意,道:“你念书所用的书,文房四宝,针头线脑,自由府里置办,你不用操心。”他说完,看了看容蓝雪身上的衣裳,皱眉道:“我又不是没给你钱,怎么不做几套新衣裳穿?也罢,以后的四季衣裳,也由府里置办罢,例同青姐儿好了。”
他竟是这般大方?不过也是,既是承认了她是容府的大小姐,那让她享受一下其他小姐同等的待遇也是应该的。如果继续留在容府,容天成只会成天想着如何谋害她,赶她出府,断不会想到这些罢,看来她劝说叶氏和离,实乃明智之举。
容天成说这些时,叶氏一直在旁听着,见他对容蓝雪十分关心,满心欢喜,待他告辞时,竟先容蓝雪一步站了起来,抢着送他出去。
容蓝雪恨不能对她说,即便江氏不回,容天成也绝不会让她进府的,因为她的离去,是江家不同他拆伙的条件,只不过人家没有明说而已。更何况,容天成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将她抛弃,又怎会在十五年后为了她而置偌大的家业于不顾?他,容天成,从来就不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哪,叶氏怎么就是看不清呢?
但看着叶氏那轻快的步伐,犹如初恋少女般的笑容,容蓝雪就怎么也做不出阻拦她的事来,只能默默地叹气,眼睁睁地看着她追上容天成的步伐,送他朝垂花门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容府的马车就停在了知园门前——这是容蓝雪为自己的新居所取的名字,已着人刻了匾额,挂在了大门上头。容蓝雪带着怜香,告别叶氏,登车朝容府而去。在车上,怜香告诉容蓝雪:“老爷对大小姐,终究还是另眼相待的,这马车在咱们府,原本只有太太所出的二小姐能坐,其他庶出的少爷小姐都没资格的。”
她口中太太所出的二小姐,是指青姐儿罢,自从容蓝雪序了排行,成为容府的大小姐,她就顺着朝后排了一位,由大小姐变作二小姐了。由怜香此话可以看出,容府根基虽浅,但等级却挺森严,一辆马车,居然还分了好几种等级,若没猜错,正室太太和姨娘们的座驾,一定也是不同的。容蓝雪问了怜香几句,果然如此。看来容天成是真打算好好栽培她,好风光嫁个好人家,替他谋取利益了,他倒是挺会逆转形势,化不利为有利的。
大门前,两排小厮垂首而立,恭敬行礼,随后门槛被卸下,马车直抵垂花门。到得后宅后,又有青顶小轿候在那里,抬着她朝里走,不消她挪一步。
这待遇,可真是天差地别,就算是那日她们打赢官司回来,也没有这种阵仗,看来是容天成特意吩咐过的。
轿子抬到一处小院前停下,怜香在外轻唤:“大小姐,到了。”容蓝雪在她的搀扶下下轿,抬头一看,只见院门上有石匾,刻着蓝苑二字。这里并不是私塾呀?却怎么停下了?容蓝雪望向怜香,怜香却也不知情,一脸茫然。
这时一名丫鬟快步迎上来,行礼道:“大小姐,老爷吩咐过,这院子以后就是您的了,私塾下学后,您可以在此歇脚。”
容蓝雪一看,这丫鬟却不是别人,乃是芙蓉,她已从秋梨口中得知,此人确是容天成通房,因而不敢太过怠慢,命怜香取出银子赏她。芙蓉却不接,笑道:“要是让老爷知道,可要骂奴婢了。”
容蓝雪便不强求,笑了一笑,抬脚朝里去,心里想的却是,容天成给她的待遇,是不是太好了点?居然连通房丫鬟都派出来了。
蓝苑是个二进小院,前后以随墙海棠门相连,院落小巧,花草不多,只在院墙边种了几株栀子花,洁白幽香,倒也雅致。
芙蓉跟在容蓝雪身后,陪她前后看了看,道:“这院子奴婢已带人布置好了,大小姐若是不满意,尽管对奴婢讲,奴婢带来来换。”
她这样讲,容蓝雪便也不客气,道:“你收拾得干净齐整,我很喜欢,只是我是来念书的,还得有个书房还好,不如就把前院东屋收拾出来,改作书房;再把后院的东屋也收拾出来,作个绣房,你看如何?”
这是容天成分给容蓝雪的院子,自是她说怎样就怎样,芙蓉毫无异义,全盘应下。小丫鬟端上茶来,是上好的碧螺春,芙蓉亲自奉了一盏给容蓝雪,又拿出两只匣子,请她过目。
这匣子,一只里头搁的是文房四宝等物,另一只搁的是针头线脑,想来是供她念私塾之用。这些东西,一看都是上品,容蓝雪愈发奇怪,前几日她讨要生活费时,容天成都要讨价还价,怎地这才过了几天,他就变得如此慷慨?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容蓝雪抽身想走,但一想她是容天成的女儿,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也改变不了,他若真想要利用她甚么,她就算躲开,又能怎么样?算了,还是静待其变,见招拆招罢。
茶吃了半盏,有小丫鬟进来通报:“大小姐,裁缝在外候着了,您是现在让他进来,还是叫他先等等?”
容蓝雪还记得容天成昨天说要给她做四季衣裳,闻言便道:“让他们进来罢。”
容天成请来的是两个女裁缝,手脚利索,很快就为容蓝雪量好尺寸,并恰到好处地称赞了一下她的身材,让容蓝雪这明知她们是奉承的人,也小小开心了一下。
量好尺寸,芙蓉又捧了好几匹布料上来,请容蓝雪挑选。这些料子,非绫即缎,无论颜色还是花式,都是时下最流行的,容蓝雪挑到眼花,干脆按照芙蓉的建议,一样选了一种。反正都是容天成付钱,她犯不着心疼。
两名女裁缝欢天喜地地退了下去,容蓝雪也该去私塾了。她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只怕先生早已开始讲课了罢。”
芙蓉笑道:“大小姐不用慌,今日是你头一回入学,先生不会怪罪的,再说二小姐也还没去呢。”
二小姐?青姐儿?她回来了?那江氏呢?容蓝雪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望向芙蓉。
芙蓉连忙解释道:“二小姐和您一样,只是回来念书,太太并没有回来。”
容蓝雪心下稍宽,虽说江氏和叶氏一样也是受害人,但若她当家,她始终还是心中不安。
天色已是不早,容蓝雪起身,先去卧房照了照镜子,见全身上下并无甚么不妥,便让怜香捧了那只装了笔墨纸砚的匣子,朝园子里去,芙蓉始终陪在一旁。
在私塾门口,她与青姐儿不期而遇。青姐儿看见她身边的芙蓉,眼中竟闪过一丝讥讽,不过还没等容蓝雪琢磨出意思,她已是盈盈下拜,亲亲热热地唤了声:“姐姐。”
这姐姐叫得真是顺溜,自己赶走了她的娘,抢了她的排行,分享了她的待遇,难道她不是该恨着的么,怎么却还显得这般亲热?就算是做戏,她这也太没心理障碍了一点。不过作戏嘛,谁又不会呢,容蓝雪马上回了个半礼,上前几步,主动拉起青姐儿的手,热络地道:“妹妹,你也来上课?”
青姐儿神色明显一僵,半晌才重新露出笑容。
果然是装出来的。只是固然如此,容蓝雪对她也生不出半分的敌意来,说到底,她们都是可怜人,罪魁祸首只有容天成一个而已。她觉得自己和青姐儿也算是同病相怜,于是牵了她的手,一面朝前走,一面轻声道:“妹妹,我知道你怨我,怨我娘,可我们也是没有办法,若非乡下的茅草屋经不住大雨就要坍塌,我和我娘没有安身之地,我们也不会上临江县来投亲。”
青姐儿闻言,果然动容。
容蓝雪继续道:“我们被遗弃在容家村十几年,无人问津,而今又换作你娘被弃,说到底,都是爹的错啊,他不该——”
谁知话未说完,就被青姐儿打断,只见她柳眉紧颦,激愤莫名:“雪儿,我既然叫你一声姐姐,你怎能没个姐姐样儿?为人子女,不可言父母之过,你娘是怎么教导你的?纵然爹再有不是,也不该我们来说,不但如此,若听见别人议论是非,你也该挺身而出,多加维护才是。而今你居然在我这妹妹面前讲爹的坏话,真是太不像话了!”